果真应了赵婶子的话,当晚就大雨滂沱。
整个街道灯火通明,好些汉子抬着扁担连夜上山,孩童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院里,桂花落了满地,混着雨水铺在地上。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上山去吧。”殿下迟迟不发令,留意等的心急,“虽说山上条件差,但至少安全……”
“放心,今晚水淹不了这儿,现下咱们还不能上山。”
留意不解,正要开口。
“不好了,死人了!”门外闹哄哄的声音突然变大。
“赵诚,你出去看看。”
夏小安也凑热闹跟着出去。
“诗情,留意,你们去收存东西,捡需要的带。”
“是。”两人忙不迭进屋。
赵婶子心急,白日里就带果儿上山去了,否则待会儿还真不好解释。
没一会儿赵诚回来了,他抱拳:“殿下,附近有些茅屋年久失修,压死了人。”
“尸体可处理妥当了?”
“村民们自发把尸体抬上山了,一群人商量等水退了再埋。”
“那就好。”
……
诗情和留意一人挎两个包裹出来:“殿下,收拾好了。”
“走,去县尉府。”
这倒是个好主意,县尉府地势高,短期内不会淹没,至少先熬过今夜再说。
*
县衙府敞开着大门,门口无人看守。
钱宏业正巧走出来,身后几个小厮抬着箱子。
两波人迎面碰上。
“县尉这是上哪儿去。”
钱宏业被吓一大跳:“诶呦,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县尉这么惜命。”卫燃哂笑一声,“进去。”
钱宏业哪里敢违抗,麻溜的打个转回了衙里。
“抗洪的法子可想好了。”
“回殿下的话,下官已交代给手下精通治水的官员。”
“县尉倒是当起了撒手掌柜。”
“下官不敢。”
“你这县尉府淹不了,慌什么。”
“这个,……是下官遇事则乱了。”
“无妨。”卫燃宽宏道:“今夜本公主怕是要叨扰贵府一晚了。”
钱宏业迟疑片刻:“不叨扰不叨扰,殿下尽管住。”他抬手吩咐小厮,“快,给殿下安排最好的房间。”
“是。”
……
噼里啪啦的雨惹的卫燃一夜没阖眼。
次日,莲阳出现了久违的太阳,来了几日第一次见到这里的阳光,不似上京的艳阳高照,刺得人睁不开眼,这里的日光更加温柔。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上山去了。
一大早钱宏业就候在门外,只等着卫燃见。
“殿下,这位就是我们莲阳的闸司,孙经络。”
“下官见过殿下。”
孙经络眼神晦暗,昨夜里钱宏业派人到府上催他想法子,今日一早更是直接把他叫过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孙闸司是上京人?”
“下官正是。”
“去岁莲阳水患是如何处理的?”卫燃便是想探探他的底。
孙经络缄口不言。
“额……”钱宏业拱手,“殿下有所不知,上次水患并不是孙闸司负责的。”
“哦?那为何不把负责的人叫来。”
“这个…他,他卧病在床,怕是不好面见殿下。”
“无妨,把他请来。”
钱宏业立刻拉过身旁的婢女:“快,遣人去请魏旭。”
他话还没说完,小厮便急切跑进来。
“县尉。”
“诶呀。”钱宏业无奈道,“又怎么了,说!”
那小厮环顾屋内一圈,才开口:“朝廷来人了。”
“什么!”他差点没站住。
“朝廷派人来了。”他硬着头皮重复,“现下人就在门口。”
“快快快,带我过去。”
这公主不通世务倒还好对付,顺着她的心意走便是了,可这朝廷派来的人就棘手了。
“本公主随县尉一道去看看,说不定这人我认识,到时还可帮县尉说上一两句。”
钱宏业思索片刻:“殿下,请。”他又伸手扶正头顶的乌纱帽。
这一个两个祖宗不在皇城待着,偏来这穷乡僻壤地让他担惊受怕,成心和他过不去!
*
男人墨发玉冠,身材高大,背对着人,温润的日光穿透海棠树上仅存无几的叶子,洒在他的官袍上,更添几丝神秘。
谢竺宴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
“下官莲阳县尉钱宏业见过大人。”他颤颤巍巍跪下,打破了维持一瞬的宁静。
“县尉不必见外,请起。”
谢竺宴虚扶一把,这才抬头看向其他人。
他的视线在卫燃身上有一瞬停顿,又很快反应过来:“殿下。”
“谢大人,真巧。”
他勾唇淡笑:“是挺巧,没料到殿下在此。”
“你们,认识?”钱宏业突然插上一嘴。
随即他反应过来,真是气糊涂了,人家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皇帝捧在手心的侄女,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讪笑:“下官糊涂了。”他咽下口水,“不知谢大人来此可是受了什么任务?”
谢竺宴挑眉:“若我说不是,县尉信吗。”
“哈哈。”钱宏业赔笑,“谢大人可别打趣下官。”
“开玩笑。”谢竺宴微笑着继续说,“莲阳年年水患,惹陛下忧心,陛下特命我带了上京的督水监来熟悉地形规划河道。”
“原来如此。”他的心稍稍放下。
……
县尉府的水榭小亭,两盏茶置于桌上。
“谢大人前来莲阳所谓何事。”
“刚不是说了吗,修河道。”
卫燃莞尔:“大人还真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今年的洪水比往年提早半月,大人却不偏不倚今日出现了。”
谢竺宴不语。
一阵窸窸窣窣,亭旁的树轻轻摇曳,两片海棠花瓣落入茶中,他端起倒掉。
“殿下以为,下官为何来此。”他手指轻敲茶盏两下,示意有人在听。
卫燃抬头,便看见谢竺宴身后的水榭里有颗脑袋鬼鬼祟祟探出。
“谢大人尝尝这莲阳的茶。”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轻笑:“殿下现在还觉得莲阳的雨季美吗?”
卫燃被噎住,原来他知道。
“雨后惨败的景色何尝不是一种盛景。”
……
几人陆续进入堂屋,便顿觉这屋子狭小闭塞。
“下官参见殿下,各位大人。”
“你就是魏旭。”卫燃抬眼。
“正是。”
“去岁水患就是你一手整治的?”
“是。”
“正好,上京的督水监就在这儿,还不快把你的法子说给督水监。”
“是……”
从他上任以来,莲阳水患就没人管过,他哪里晓得什么治水的法子。
他面露难色看向县尉。
钱宏业比他还着急,眼神示意他快说。
“往年水患,水多时开闸泄洪……河道淤积时,令人疏通。”
语毕,他低着头没再开口。
督水监皱眉:“那灾后重建措施呢?”
“回大人,水患退了就替百姓修筑道路,重建房屋。”
督水监沉默良久,他拂袖:“哼,三脚猫功夫,便也敢当一县治水大任!”
“大人恕罪。”魏旭忙不迭跪下。
现下治水要紧,懒得管地上的人,他转身拱手:“殿下,谢大人,下官观天象,今夜怕是有大雨,下官得抓紧到河湖勘探。”
“督水监尽管去做,有任何需要吩咐下官便是。”钱宏业狗腿地插嘴。
孙经络在一旁干站了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大人,下官想同大人一起,治水。”
督水监这才注意到他:“这位是?”
“哦。”钱宏业赶忙抓着他的胳膊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孙闸司,他也是从上京来的。”
“你想治水,那本官来考考你,河道通洪时泥沙易堵塞该如何?”
“回大人,河道淤泥堵塞,只需将河道变窄,缩小河流口径,使水流加快,带走泥沙。”
督水监满意点头:“成,比刚才那个强,你随我走吧。”
孙经络欣喜:“多谢大人!”
……
“魏旭!本县尉待你不薄吧?”钱宏业在屋内踱步。
“……是。”魏旭跪在地上。
“那你何故要害本县尉!”他一脚踹倒地上的人。
“属下知错。”
“魏旭,仔细想想你从我这儿捞了多少好处,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老子完了,你也跑不了!”
“属下谨记。”
他死死攒着手,等着瞧孙经络,以后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
“皇叔早就知道莲阳的事了吧。”
谢竺宴轻抿一口茶:“不是殿下传信告知吗。”
“谢竺宴,别装了”她盯着对面的人,缓缓开口,“前几日我碰见你那两个小厮了。”
一旁的颂一听着瞪大了眼睛。
谢竺宴转头幽幽看着两人。
壬秋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公子,我不知道啊。”
“殿下聪敏,谢某佩服。”
……
山间小道上熙熙攘攘,一旁本该疯长的野草折了腰,被人踩在脚下,它将要站起来时又有下个人踏足,把它印在泥土上。
卫燃皱着眉,留意误以为是殿下走的累了。
“殿……小姐别急,马上到山顶了。”
“无防。”
莲阳年年水患,百姓早就有了经验,在山顶修起了一个个简易木屋,虽然拥挤,但总不至于淋成落汤鸡。
赵婶子远远望见她们,她招手:“小姐,这儿呢。”
怕她们看不见,她又小跑着上前迎接。
“小姐,是赵婶子。”诗情隐约看清来人。
“你们可算来了。”她一把提过诗情手里的包袱,“起先我还担心你们被水困住了,不过还好把你们盼来了。”
“让您费心了。”
她摆手:“诶呦,这算啥,快进来,果儿给你们占着地方哩。”
果儿见到来人眼睛都亮了:“姐姐你们来了!”
“果儿想不想姐姐们?”留意问。
“想!”她拉过留意的胳膊抱上去,随后又想起什么,“诶,那个哥哥呢。”
卫燃知道她说的是夏小安。
“他有东西忘拿了,一会就来了。”
“好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