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咔嚓”一声响,紧接着舒玉蓉就从卧室冲出来了,她望着大门口,重复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宋明诚答非所问,他说:“俏俏还没吃中饭。”
“我刚问过了,她不想吃,我觉得她不想见你。你快走吧,别指望我留你吃饭。”
“我想好了,我要写保证书。”
舒玉蓉气笑了,她跑进卧室,拿来纸、笔和印泥盒,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说:“写吧,写完赶紧滚。”
舒玉蓉坐在沙发上打盹,在她眼皮完全合拢的时候,听见宋明诚说:“舒阿姨,我写好了,您看看哪里需要改。”
“不用改了,凭你的真情心意就行,按上手印吧。”
宋明诚听了,只得低头检查两遍,确认无误后,重重地按上右手大拇指印。
接着他起身把保证书递到舒玉蓉面前,他说:“请您好好保管,到我和俏俏修成正果那一天,它就成为一个美好而特别的见证了。”
舒玉蓉抬眼扫了一下保证书,嘲讽地说:“你倒是乖觉,十条里有两条是俏俏会移情别恋,你究竟是不相信她的为人,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或者你想给自己留退路?”
“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仅凭我内心的冲动,无论俏俏是否接受我,我都恨不得时刻黏住她。但理智告诉我这样不对,您上次说得对,她见过的男生太少,也许现在我是她心中最出彩的男生,难保她以后会遇见更适合她的人,我不能自私地把她捆在身边。”
“我上次也说过,你会遇见比她更优秀的女生。”
“不会,我不会拿任何女生与俏俏做比较,没有任何人能够回到童年陪我一起长大。”
舒玉蓉愣了一下,她严肃地说:“宋明诚,你的感情是错乱的,你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你把保证书收回去,再冷静地想一想,反正你也保证这两年不与她谈恋爱,你有大把时间认真思考。也许有一天,你会认清你对她的感情。我没有别的要求,也不要其他的保证,只想请你在她高考前不要与其他女生谈恋爱,我怕她听说后会受不了。”
“我没有,我确信……”
“别说了,你现在很冲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冷静一点,快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
“并非我不可信,而是您不愿意相信我。”
“事实上,你们本就处在盲目和冲动的年纪,情感不成熟又缺乏经验,误把友情当爱情并不稀奇。”
此刻,宋明诚才明白,无论他说什么也劝服不了舒玉蓉,成年人往往自诩经验丰富,过的桥比孩子们走的路还多,他们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经验,却不相信孩子们的真情实意。
一阵挫败感压垮了宋明诚的肩膀,他垂头丧气地离开舒玉蓉的家,他没有拿走保证书,他记得上面每一个字。
天下之大,他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以诉说,他第一次感受到让人绝望的孤独。
宋明诚没有去商场外面骑电单车,也许是饿狠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根本无力走过去,他拦下一辆出租车,习惯性地说了三个字——康盛园。
宋明诚坐在车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对父亲产生了满腔的怨恨。
下车的时候,宋明诚浑身充满了复仇的力量,他快步跑到家里,冲进书房,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宋轶群急忙关掉显示器,不悦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鲁莽,进门之前不知道敲门吗?”
父亲积威甚重,严厉的训斥声让宋明诚一下泄了气,他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音响里传来一阵连续的消息提示音,再次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直冲过去,一拳打着父亲的鼻梁上,又一拳打中父亲的右脸颊,再一拳……被父亲按住了。
“宋明诚,你吃错药了?”宋轶群暴跳如雷,他抓住儿子的双手,站了起来。
宋明诚恶狠狠地瞪着父亲,他张着嘴巴喘着粗气,像一头要吸血食肉的狼崽子。
消息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样响着,宋明诚讥讽地说:“业务繁忙啊!”
宋轶群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他嘴上却说:“臭小子,我哪天不忙?你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你想怎么忙,你要勾搭多少女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
宋明诚用力挣脱父亲像钳子一般的大手,再一次挥拳打过去,父子俩,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撞得房间里的桌椅东倒西歪,砰砰作响。
突然,不知是谁扯动了墙上的挂画,玻璃框正对着宋明诚的脸砸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宋轶群扑上去,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把儿子严严实实地护住……
“你们在干吗?”宋太太披着睡衣站在书房门口,惊讶得声音都变尖了,她急忙向前去扶丈夫和儿子。
原本宽敞明亮的书房,被弄得乱七八糟,显示器、音响、鼠标……全摔在了地上,恼人的消息提示音终于消失了。
宋轶群小心翼翼地拨开儿子身边的碎玻璃,对妻子说:“你出去,我们爷俩要单独谈谈。”
“谈什么?有你们这么谈的吗?这是拆家啊。”宋太太避重就轻,决口不提父子俩身上的伤痕,仿佛不说就不存在似的。
“出去!”宋轶群怒吼一声,吓得正要扶儿子的宋太太往后一缩。
宋轶群很少在家里摆院长架子,但所有的亲人都怕他,他的威严是天长日久处于上位积累而来,宋太太则是货真价实的纸老虎,她的威严全部来自于丈夫。
宋太太慢慢地退出去了,宋轶群拔下钥匙,顺手把门反锁,然后轻轻踢了一下面如死灰的儿子,他小声说:“快起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俏俏伤得很重?我可以召集江口市所有的脑科专家给她治,实在不行,送去……”
“你还有脸提她?我本以为你只是滥情风流,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宋明诚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
“傻小子!你说这么大声做什么?作死啊。我怎么恶毒了?”
“别装无辜,你们成天说谎,说得连自己也骗过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说清楚!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吗?前言不搭后语,我完全听不明白。”
“你时常跟钟健龙聚会,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恋/童。你明明知道……”
“等等,等等!你让我理一理,他恋/童……我恶毒……”
“他碰了……”宋轶群大叫了一声。
“没有!我一直陪着俏俏,没让她单独留在那儿,可她被吓坏了。”宋明诚连忙截住父亲的话,紧张地看了一下门口。
宋轶群又踢了儿子一下,低声骂道:“软蛋!他龌龊下流,你去搞他啊,打老子算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宋明诚盯着父亲的眼睛。
宋轶群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低声骂道:“笨蛋!蠢驴!我这个聪明人,怎么会生一头蠢驴,你说说,我有什么理由害俏俏?”
“你想……分开我们。”
“完了,完了!原来真是个傻子,你认真想想,你是我儿子啊,你是男孩子,不管你们发展到哪一步,只要不结婚,你总归吃不了亏,我为什么要分开你们?”
“如果我偏要跟她结婚呢?”
“明诚,在你心里,我真的如此不堪吗?为了分开你们,我如此费尽心机去陷害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你心里,我有这么蠢吗?你再想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俏俏今天受了伤害,你是不是得恨我一辈子。分开你们的办法千千万万,我为什么要选如此恶毒如此愚蠢的办法?”
宋明诚一直盯着父亲的脸,他没有说话,他在思考父亲的话,他几乎要相信父亲的说辞了。
“明诚,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以前从来没有分开你们的想法,我不像你爷爷,我没有干预你婚姻的念头。但是你今天来这么一出,我倒是有些犹豫了,你为了她竟然动手打我,你太过沉迷了,她把你变成一个疯子,她不是过日子的人。”
宋明诚笑了笑,轻蔑地说:“如果这么想会舒服一些,你大可以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实则我早就想揍你了,今天的事不过是导火索罢了。我也明确地告诉你,在几个钟头以前,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娶她,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臭小子!你翅膀硬了?你想跟父母脱离关系吗?”宋轶群拍了一下他刚扶起来的桌子。
“我只想跟她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宋明诚冷笑一声,他反问:“这里像家吗?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我丝毫找不出哪一点可以证明这里是家。”
宋明诚停顿了一下,见父亲没有接话,他继续说:“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爱岗敬业的父亲,贤惠善良的母亲,优秀上进的儿子,多么完美的一个家。可是,你们亲手把华丽的谎言外衣撕开,将它原本千疮百孔的面目展示在我面前,给了我当头一棒,可笑的是前一刻我还以为自己处于人生巅峰。”
宋轶群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嘴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此,不要埋怨她诱惑了我,你们先抛弃了我,而她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在半年前可能已经疯了。那时,我失去了奋斗的动力,看不清未来的模样,正是因为有她,我才有了奋斗的动力,也描绘出美好的未来。”
“我没想到,我以为你跟大部分男人一样……”
宋明诚打断父亲并不诚恳的歉意,他说:“也许你们的谎言编织得太过完美,没能骗过你们自己,却把我彻底圈进去了,家才是我真正的信仰。”
他说完以后,起身打开房门,与母亲脸对脸,母子俩对视了片刻,他侧身挤过去,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