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林幺幺什么都没做,只是待在家里。
松散的日子让人心境变得稳定,她把家里需要晒得东西搬出来晒晒,又忙不停的捞出自己前两天托木工做的一个躺椅。
悠闲生活,真舒适!
她享受着这种实在的、能握在手里的生活气息。
休沐日那天,日头正好。
林幺幺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活。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着她微微出汗的脸颊。
这顿饭,是这两个月来最安生的一顿。
不用精打细算,也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只用享受美食的乐趣。
桌上摆着红烧肉、清炒的青菜,还有一碗炖得奶白的鱼汤。
都是最家常的菜式,却让林赫和林若吃得头也不抬。
“姐姐,王府里的饭菜是不是比这个好吃一百倍?”林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问。
林幺幺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剔掉刺,放进妹妹碗里,温和地笑笑:“没有。哪里的饭菜,都没有家里的香。”
这不是假话。
在王府里每走一步都要谨慎无比。提心吊胆的吃饭怎么会香呢?
远不如现在,听着弟妹满足的咀嚼声,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来得舒坦。
林赫埋头扒着饭,忽然闷声问了一句:“姐,你以后……还走吗?”
林若也停下筷子,紧张地看着林幺幺。
林幺幺看着他们俩担忧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说:“不走了,以后姐姐就在家陪着你们,哪儿也不去了。”孩子们只需要知道,姐姐回来了,这个家,就还是完整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赫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他像是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又大口扒了两口饭。
林若则是欢呼一声,差点把碗给掀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林幺幺带着换上干净衣裳的弟妹去逛集市。她要给他们买两身新衣服,再扯几尺布,做几双新鞋。
林幺幺牵着林若,林赫跟在旁边。
走进一家布庄,细细地挑拣着。
“这匹天青色的棉布不错,给小赫做身直裰正好,去学堂也穿得。”
“这块桃粉色的细棉纱,给若若做裙子,肯定好看。”她一边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价钱。
从王府出来时,柳县主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银钱,说是她在王府做事的酬劳。
这笔钱,她必须省着花,这是一家三口往后的嚼用。
林若抓着那块桃粉色的布料,小脸蛋上满是欢喜,却又懂事地摇摇头:“姐姐,这个太贵了,我们买那个粗布的就好。”
林幺幺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格外的温柔:“听姐姐的,就买这个。”
她亏欠这两个孩子太多了。
付了钱,裁了布,林幺幺又带他们去成衣铺,给两人各买了一身现成的衣服换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弟妹,她心里那点因为离开王府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落,终于被填满了。
她要赚钱,要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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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南阳县主这份劫后余生的安宁截然不同,千里之外的京城,正暗流涌动。
东宫,一间密室之内。
独属于皇室专用的龙涎香散发在屋子里。太子赵淳坐于上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狮子镇纸。
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左军都督府都督,威远将军林达生。
他身材魁梧,一身常服也掩不住那股子武人的煞气,眉头紧锁,似乎对眼下的密会颇有微词。
另一位,则是吏部尚书曾奉安。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蓄着一缕山羊须,一身儒衫。
“南阳王那封请求增兵和彻查粮道的折子,吏部这边已经压下了。”
曾奉安微微躬身,语调平缓。
“臣与几位同僚在御前‘劝谏’,言南阳天高路远,王爷手握重兵,若连区区几个流寇都无法剿灭,岂非浪得虚名?圣上……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
太子赵承冷哼一声,将玉狮子重重拍在桌上。
“‘似乎’?本宫要的是肯定的结果!”
曾奉安连忙道:“殿下息怒。圣心难测,臣不敢妄言。但依臣看,圣上对南阳王早已心存芥蒂,如今不过是借坡下驴。只要我们这边再加把火,南阳王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旁的林达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沉闷:“殿下,曾大人,与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那些蛮子贪得无厌,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如今他们只是骚扰粮道,若是哪天他们假戏真做,挥师南下,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即便投靠了太子,也无法认同这种通敌叛国的行径。
“林将军多虑了。”曾奉安抚着胡须,笑得像只老狐狸。
“北狄不过是殿下手中一把刀,用钝了,扔了便是。我大夏兵强马壮,岂会怕他区区蛮夷?再者说,我们给他们的,只是几条无足轻重的粮道信息,换来的,却是南阳王后院起火,疲于奔命。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他口中的“无足轻重”,却是南阳前线数万将士的生命。
太子显然更欣赏曾奉安的说法,他瞥了一眼林生达,语气里带着不明的意味:“林将军,你要记住,本宫才是未来的天子。这大夏的江山,只能有一个声音。而南阳王叔……他握的权力令人忌惮。”、
林生达冲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垂下了头,他明白,自己早已上了这条贼船,再无退路。
就在这时,密室的另一扇小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大夏服饰,头戴仆役小帽的男人走了进来。
可是一开口那略微生硬的发音就让人一下听出他不是大夏的人。
“尊敬的太子殿下,我们可汗对您的诚意非常满意。”
男人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但谦卑的姿态下隐藏着精诈。
“这是我们的一点小礼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双手奉上。
曾奉安上前接过,展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动。
“殿下,是南阳王府内部的兵力布防图……比我们之前拿到的,要详细得多。”
太子赵承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北狄密探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昵:“告诉你家可汗,他要的东西,本宫会尽快给他。也让他别忘了自己的承诺,继续给南阳王找点乐子。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让他连年都过不安生。”
“遵命,殿下。”
密探的头垂得更低了,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狼要喂,但链子,真的能握在手里吗?
太子赵淳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沉浸在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之中,好像已经看到南阳王赵衡焦头烂额、向他俯首称臣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视为棋子的北狄人,正将他当成一个愚蠢的跳板。
他更不知道,他想对付的南阳王府里,他那个被他视为废物的堂弟赵晟亟,虽然身不能动,但那颗曾经向往战场上的头脑,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京城飘来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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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幺幺走后,赵晟亟觉得往日有些暖和的县主府突然又变的冷清下来。
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寂静,从雕梁画栋的屋檐,渗透到每一块冰冷的青石板砖里。
赵晟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小厨房里,灶台冰冷,再没有那勾魂的香气飘出来,变着法儿地引诱他的味蕾。书房里,那张她曾趴着打瞌睡的小几上,也落了层薄薄的灰。
整个王府,井然有序,却死气沉沉。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
他们只知道世子的腿好了,脾气却好像更差了。
只有赵晟亟自己清楚,那不是脾气差,是空。
他的身体已经痊愈,甚至比受伤前更加轻盈,或许是那段时间药膳调理得当,也或许是……求生的意志,从未熄灭。
京城那位好堂兄的“礼物”,他已经收到了。
北狄,粮道,内鬼。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南阳和大夏的命脉上。
他的父亲怕是还被蒙在鼓里,一心只想着如何应对北狄的正面骚扰。
演武场上,兵器架蒙了尘,他随手抽出一柄长剑,入手微沉。
剑身映出他清瘦却锐利的脸庞。
废物?
太子赵淳和曾奉安那帮人,一定还在背后这么嘲笑他吧。
一个废人,一个只能在后宅苟延残喘的昔日天才。
他胸膛起伏,将一口浊气悉数吐出。
手腕一振,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挽了个剑花。
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肌肉的记忆尚未完全唤醒。
但他不急,一招一式,无比认真。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肌肉传来酸痛的抗议,呼吸也变得粗重。
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与其在京城那潭浑水里勾心斗角,不如凭一身武艺,杀出一条血路。
大夏三年一次的武举,就在一年半之后。
他要参加。
不但要参加,还要拿到武状元。
他要让皇帝看到,他南阳王府的赵晟亟,不是废人。
要让太子知道,他想摁死的人,能从泥潭里爬出来,与他平视。
他还想,拿到武状元那一天骑马绕街,名正言顺地站在金銮殿上。
而林幺幺……会不会也在长安街某个角落里望着他,也为他打心底的高兴?
哪怕,只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