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怎么来了?有何指教?”林幺幺行了一礼后不客气出声。
“指教谈不上,来看看林掌柜都在忙些什么。”
宁聿笑着说道,言辞间是慢慢的诚意。
林幺幺悄悄地抿嘴,“我这庙小,怕是脏了您这尊大佛的脚。”
“无妨。”宁聿被林幺幺可爱到了。
他轻笑,目光转向被厚布罩着的屏风轮廓。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一念悲欢’,在新家住得是否习惯。”
他特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
林幺幺心里的郁气一下子“噌”子地就上来了。
果然是来者不善!
他不能就是来把画要回去的吧!
这个混蛋,是在提醒她,这东西是他“让”给她的吗?
这分明是她正大光明赢过来的!
她正要开口反唇相讥,宁聿却话锋一转。
“不过,看林姑娘这架势,是想让整个天香楼,都配得上它。”
突然的话锋一转让林幺幺本来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林幺幺咳嗽了两下。
已经转身后听到林幺幺咳嗽声的宁聿,抑制不住的勾起了嘴角。
他走到一个刚做好的窗格半成品前,拿起一片林幺幺让人敲碎的彩色琉璃。
阳光下,那碎片折射出奇异的光。
“碎琉璃为窗,倒是个有趣的想法,林掌柜的想法依旧是那么让人惊叹。”
他看向林幺幺,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意。
“只是,这般巧思,不知是哪位师傅能做得出来?据我所知,京城中工部那位最有名的琉璃匠,前日告老还乡了。”
林幺幺心头一沉。
这正是她眼下最头疼的问题。
她有想法,但找不到能完美实现的工匠。
她派人打听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宁聿怎么会知道?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悠悠地开口。
“我府上,倒还养着一位从西域来的琉璃匠,手艺尚可。他或许,能解林姑娘的燃眉之急。”
林幺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会有那么好心?跑这一趟就为了帮自己送来一位可以烧制玻璃的师傅?
她看着宁聿,看着他那张含笑的脸,只觉得他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就是那只被盯上的、无处可逃的猎物。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总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精准地戳中你最柔软的软肋,然后,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带着毒药的苹果。
拒绝他?她的琉璃窗就成了泡影。接受他?那便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日后要怎么还,用什么还,全由他说了算。
她林幺幺,最讨厌的,就是欠人人情,尤其是欠宁聿的人情。
“不必了。”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又冷又硬,“我自有办法。”
“是吗?”
宁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那片琉璃碎片放回原处。
“林姑娘一直以来的能力,我自然是信的。”他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惋惜。
“只是可惜了,我那位匠人,最近正在试制一种全新的琉璃,通体透明,澄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色。”
“他说,若用此物做成杯盏,盛酒观色,当是一绝。”
“我想着,林姑娘的酒楼,或许用得上。”
透明如水的琉璃?林幺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就是……玻璃吗?
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人能烧制出玻璃了?
如果天香楼能用上玻璃杯……
那将是怎样一种颠覆性的震撼!
她可以做冷饮,做分层的鸡尾酒,做各种后世才能呈现的视觉盛宴!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宁聿这个恶魔!
他根本不是来送人情的,他是来诛心的!
他一步步,将她逼到悬崖边上,然后微笑着问她,要不要抓住他递过来的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幺幺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看到宁聿眼中的志在必得。
良久,她平复乱乱的思绪,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
“宁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
宁聿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就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模样,心底竟升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觉得她很有趣。
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小刺猬,明明内里柔软得不可思议,却偏要用最硬的壳、最扎人的刺去面对整个世界。
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
他唇角那点笑意,不深,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林姑娘。”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温和了许多,像是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玉石。
“你觉得,我要图谋你什么?”
林幺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满是戒备。
“图你的天香楼?京中比这气派的酒楼,我名下不止一处。”
“图你的钱财?林姑娘怕是忘了,我宁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还是图你的人?”他忽然往前凑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睫毛的微颤。
宁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若我真有此意,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与我讨价还价?”
林幺幺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
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一般的冷香。
他说的是事实。
以他的权势,若真想对她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他没有,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然后用一种让她无法拒绝的方式,递上橄榄枝。
这比强取豪夺更让她心慌。
因为她看不懂,看不懂眼前的人究竟想要什么。
见她不语,只是脸色煞白,宁聿眼底掠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林幺幺,你就这么怕我?”他叹了口气,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罕见的挫败。
“你就不能……试着把我当个朋友?”
什么?
林幺幺一愣,旋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朋友?
这两个字从宁聿嘴里说出来,比他说要吞并整个天香楼还要让她震惊。
无数贵女削尖了脑袋也想攀附的天之骄子。
他跟她,谈朋友?
这简直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林幺幺差点噗呲一乐,随即压下抽动的嘴角,悄悄抬眼看了宁聿的神情。
当着宁公子面笑出声很不礼貌,但是...
他的表情,却又不像在开玩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让她陌生的、坦诚的无奈。
“我若真要害你,在你根基未稳时,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宁聿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何必等到今日,又是送厨子,又是送工匠,费这么大的周章?”
他的话,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林幺幺的心防上。
是啊……为什么?她一直把他当成最大的假想敌,防备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仔细回想,除了言语上偶尔的交锋,他似乎……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反而,处处都在帮她。
所以,是她的偏见太深了吗?还是说,他所图谋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所以才愿意放长线,钓大鱼?
林幺幺的心乱成一团麻。
看着她依旧紧绷的侧脸,宁聿彻底没了脾气。
这位平日里说一不二、手段凌厉的宁公子,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无力感。
他伸出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动作自然又亲昵。
“算了。”他收回手,语气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变的无奈和纵容。
“就当我是日行一善。”
“人,明日我让吴初给你送过来。琉璃怎么烧,窗格怎么做,你直接吩咐他就行。”
说完,他不再看她纠结的表情,转身便朝楼下走去。
林幺幺还愣在原地,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节的温度。
她捂着额头,看着宁聿潇洒离去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