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需库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浓重的霉腐气息混杂着那缕若有若无、却异常刺鼻的迷迭香冷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跃着,将秦昭挺立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自幽冥踏出的判官。
刘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秦昭那句冰冷的“香料味道很特别”,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他。极致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屎尿齐流的羞耻感,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他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吐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秦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肥脸上停留了数息。胸口的血玉依旧在灼热地搏动,无声地提醒着她这罐迷迭香背后潜藏的致命毒牙。她缓缓抬起手中那沉重的陶罐,目光扫过库房内堆积如山的霉变粮草、锈迹斑斑的军械、凝固发黑的油脂,最后落回到刘旺身上。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冗长的控诉。她的声音如同被冰水淬炼过,清晰、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宣判,在库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轰然炸响:
“军需官刘旺!”
“玩忽职守!监守自盗!致军械朽坏,粮草霉变,将士饥寒!”
“更兼私藏剧毒迷香,形迹诡秘,其心可诛!”
“证据确凿!通——敌——之——罪!”
“通敌”二字,如同两道裹挟着冰碴的雷霆,狠狠劈在刘旺头顶!也劈在陈锋和所有亲卫的心上!
刘旺猛地一颤,如同濒死的鱼,喉咙里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嚎:“不——!冤枉!世子!王爷!饶命啊——!”他疯狂地扭动着肥硕的身躯,试图挣脱亲卫的铁钳,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喊:“是……是有人逼我的!是……”
“聒噪!”
秦昭眼中寒光乍现,如同利刃出鞘!她猛地将手中那沉重的陶罐狠狠砸在刘旺面前的地面上!
“砰——哗啦!”
陶罐应声粉碎!深褐色的迷迭香粉末如同泼洒的污血,瞬间在霉变的谷物和灰尘中四散开来!那股冰冷诡异的甜腻香气骤然浓烈,却又被浓重的霉腐气迅速吞噬、扭曲,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弥漫在库房之中!
“堵嘴!拖出去!”秦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校场!立——斩——台!”
“遵命!”陈锋从巨大的震惊中猛地回神,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气!他大手一挥,两名亲卫立刻掏出早已备好的破布,粗暴地塞进刘旺还在徒劳嘶嚎的嘴里,将他如同死猪般拖拽起来。刘旺肥硕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污浊的痕迹,绝望的呜咽声在库房内回荡。
秦昭不再看那滩污秽,她转过身,玄色劲装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迷迭香粉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胸口的血玉灼热依旧,如同无声的战鼓,催促着她走向下一个战场——一个需要用鲜血和铁腕来重新浇筑秩序与敬畏的战场!
寅时初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雁门关巨大的校场,被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白日里秦昭立威、赵虎跪地、张魁被摔的地方,此刻已连夜搭起了一座简陋却杀气腾腾的木台。两根粗壮的圆木深埋入冻土,顶端横着一根染着暗红色污渍的粗大木梁——那是临时充当的“斩首台”。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焦味、未散尽的寒意,以及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肃杀。数千名戍边将士被紧急集合的号角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困惑,黑压压地挤满了校场。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蚊蚋在黑暗中嗡鸣,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出什么事了?”
“深更半夜的……集合?”
“看!台上!那……那是军需官刘大人?”
“天!他怎么被绑起来了?!嘴里还塞着东西!”
“斩首台?!世子要杀人?!”
当看到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如同待宰肥猪般被两名彪悍亲卫按跪在木台中央的刘旺时,所有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嘶嘶声!无数道目光惊恐地投向木台前方,那个披着墨色大氅、负手而立的身影。
秦昭静静地站在斩首台前,背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面朝着雁门关那沉默的黑色城墙。墨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将她单薄的身形衬托得如同渊渟岳峙。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赵虎站在距离木台不远的前排,他左臂的错骨已被军中老医官勉强复位,用布带吊在胸前。他环眼死死盯着台上狼狈不堪的刘旺,又看向秦昭那沉默的背影,粗犷的脸上肌肉紧绷,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更显凶戾。白日被分筋错骨的屈辱尚未散去,此刻看着一个平日里趾高气扬、油滑无比的军需官被如此狼狈地拖上刑台,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是快意?是解恨?还是……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完好的右拳,指节捏得发白。
陈锋大步走上木台,他手中捧着一卷用朱砂写就的、象征着军法的令旗。他站定,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如同滚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肃静——!”
校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陈锋展开令旗,声音带着肃杀,一字一句,响彻全场:
“奉镇北王世子令!”
“查:军需官刘旺,身负辎重重任,不思报国,反生贪渎!”
“其一:玩忽职守,致军械甲胄锈蚀朽坏,不堪御敌!”
“其二:监守自盗,以霉变劣粮充作军粮,置将士饥寒于不顾!”
“其三:私藏西域剧毒迷香,形迹鬼祟,有通敌叛国之重大嫌疑!”
“三罪并罚!证据确凿!按大夏军律,通敌叛国者——斩立决!”
“以儆效尤!即刻行刑——!”
“通敌叛国”的罪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校场!士兵们一片哗然!震惊、难以置信、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人群!
“通敌?!”
“刘胖子通敌?!”
“妈的!怪不得我们的刀都锈了!粮食都发霉了!原来是这狗东西!”
“杀了他!!”
“斩了他!!”
愤怒的吼声如同浪潮般汹涌而起!戍边将士最恨的是什么?就是背叛!是背后捅刀子的内鬼!刘旺平日里克扣盘剥、中饱私囊,士兵们早已怨声载道,此刻被扣上“通敌”这顶最致命的帽子,瞬间点燃了他们所有的怒火!
刘旺被堵着嘴,听到“通敌叛国”四个字,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处再次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恶臭弥漫。他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秦昭依旧背对着众人,仿佛身后那滔天的声浪与她无关。她缓缓抬起右手。
随着她的手势,校场上震天的怒骂声如同被无形的闸门截断,迅速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期待。
一名身材异常魁梧、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和道道疤痕的刽子手,沉默地走上了木台。他手中提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身宽厚,刃口在火把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他走到瘫软的刘旺身后,如同拎小鸡般,一把揪住刘旺的发髻,将他肥胖的身躯粗暴地提溜起来,按在染血的木砧之上!刘旺的脖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苍白肥腻。
刽子手面无表情,缓缓举起了沉重的鬼头刀。
校场之上,落针可闻!数千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高高扬起的、闪烁着死亡寒芒的刀锋!
秦昭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士兵的脸。那张清丽却冷硬如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决绝。
她的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行刑。”
“刑”字落下的瞬间!
刽子手眼中凶光爆射!全身肌肉贲张!高举的鬼头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银色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斩落!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头皮炸裂、肠胃翻搅的钝响!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在火把光芒下划出一道刺目惊心的猩红弧线!
一颗硕大的、带着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在血雨中翻滚着飞了出去,“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台下的冻土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尘土和血污,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灰暗的天穹。
无头的肥胖身躯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脖颈断口处血如泉涌,迅速在木台上洇开一大片粘稠的暗红。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校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士兵脸上的愤怒、激动、亢奋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死亡和铁腕的极致恐惧!他们如同被石化了一般,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以及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不少新兵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就连那些见惯了战场厮杀的老兵,也被这干净利落、带着浓重威慑意味的斩首震得心头发寒!
杀鸡儆猴!这便是真正的杀鸡儆猴!用一颗肥硕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头颅,和喷溅的、温热的鲜血,来宣告新的铁律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秦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台下死寂的人群。她看到了士兵们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很好。这便是她要的效果。在这苦寒的边关,在这刀口舔血的军营,仁慈和怀柔换不来生存,唯有铁血和恐惧,才能铸就钢铁的脊梁!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前排的赵虎身上。
赵虎同样死死盯着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他握着右拳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虬结暴起。白日被击败的屈辱感,此刻被眼前这血腥冷酷的一幕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心中翻腾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对这个女人狠辣手段的忌惮,对刘旺这种蛀虫被清除的快意,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份杀伐果断的……敬佩!是的,敬佩!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边关,优柔寡断就是最大的原罪!这个女人,够狠!够绝!够果断!她不是在绣花,她是在用血与火,在这片土地上刻下自己的印记!
当秦昭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赵虎猛地抬起头,迎上了她的视线。那环眼中,没有了白日的不甘和怨毒,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野兽般的凶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认同。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秦昭的目光,挺直了腰背,用那只完好的右手,重重地、无声地抱拳于胸!一个属于边军最剽悍战士的、最直接的敬意表达!
秦昭的目光在赵虎那无声的抱拳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传令!”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寒冰碎裂,“即日起!各营彻查军械粮草!凡有锈蚀霉变者,登记造册,三日内上报!”
“所有在册军需,由陈校尉亲自接管!违令者,视同刘旺同党!”
“解散!”
命令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余威。士兵们如同被解开了定身咒,却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恐惧中,动作僵硬地、无声地开始散去。校场上只留下那刺鼻的血腥味、孤零零的斩首台、以及那颗在寒风中迅速冷却、凝固的头颅,如同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警示。
秦昭走下木台,墨色大氅在夜风中翻卷。陈锋立刻带人跟上护卫。一行人沉默地穿过依旧弥漫着血腥气的校场,朝着行辕方向走去。
就在即将离开校场边缘时,一道几乎融入墙根阴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在距离秦昭三步之外停下。
陈锋等人瞬间警惕,手按刀柄。
“殿下。”来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微微躬身,露出阴影下半张线条冷硬、肤色微黑的脸,正是白日里在亲兵队伍中毫不起眼的林墨——萧战安插在雁门关的暗桩。
秦昭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用眼神示意陈锋等人稍安勿躁。
林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送入秦昭耳中:
“奉将军密令,有要事禀报。”
“朝廷秘使,已携‘天枢阁’密探,潜入雁门关。”
“目标不明,行踪诡秘。”
“将军提醒殿下,务必……小心。”
“天枢阁”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秦昭的耳膜!那是皇帝直属、最为神秘莫测、专司监察百官、刺探隐秘的鹰犬机构!他们……竟然已经渗透到了雁门关?!
秦昭的瞳孔在浓重的夜色中,骤然收缩!胸口的血玉,似乎感应到了这无形的危机,那灼热的搏动感,再次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