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夜,冰冷如铁。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抽打着城头猎猎作响的军旗。军情室内,烛火在寒风中不安地跳跃,将秦昭伏案的身影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北境舆图,而是两份刚刚由鹰眼队最隐秘的“灰羽”信鸽送来的密报。
一份来自京城林墨:
“将军仍昏沉,然脉象稍稳,险情暂遏。按殿下计,风声已放,‘藏锋阁’守卫外松内紧,天罗地网已布。翠儿家人已由哑叔秘密转移至安全处所,翠儿处变渐稳,唯苏氏疑心甚重,碧痕屡次试探。”
另一份,则来自潜伏在京城外围的鹰眼暗桩:
“朝廷‘天枢阁’秘探‘鹞鹰’,三日前于城南‘醉仙楼’雅间,密会南楚使团副使范蠡。密谈约一炷香。范蠡离时,袖中似藏有卷轴。鹞鹰随后入宫复命。”
南楚!
秦昭的指尖,在“南楚使团副使范蠡”和“卷轴”几个字上重重划过,留下冰冷的触感。胸口的血玉仿佛感应到了这无声的惊雷,传来一阵急促而灼热的搏动!如同警钟在灵魂深处疯狂敲响!
前有夜北阿古拉这头受伤暴怒的孤狼,磨砺爪牙,随时准备发动更疯狂的噬咬!
后方,苏若雪的毒牙已然亮出,步步紧逼王府命脉!
如今,竟又牵扯上了南楚!那个盘踞江南、与大夏隔江对峙、同样野心勃勃的宿敌!天枢阁的密探,竟与南楚使者暗中勾连?传递的卷轴……会是什么?边境布防?朝中秘辛?还是……针对她秦昭,针对这雁门关的致命阴谋?
一股寒意,比关外的朔风更刺骨,瞬间从秦昭的尾椎骨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目标,直指她,直指雁门关,直指这风雨飘摇的镇北王府!
绝不能让苏若雪得逞!更不能让这南楚的阴谋得逞!王府的“北斗”布防图,是北境防御的命脉,绝不能有失!但,也不能让苏若雪一无所获!否则,这条毒蛇只会蛰伏起来,等待更致命的一击!必须给她一点“甜头”,一个足以让她得意忘形、进而暴露更多马脚的“甜头”!同时,也要牢牢盯死那与南楚勾结的天枢阁密探!
秦昭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提起笔,蘸饱了浓墨,在特制的、遇热方显的薄韧皮纸上,落下铁画银钩般的指令:
**指令一:致翠儿(由哑叔转呈)**
“翠儿:”
“时机已至!按计行事!”
“汝可佯作被碧痕威逼利诱所慑,惶恐不安,向其透露:世子离府前,曾将一紧要旧物(言明为废弃军图),藏于书房书架顶层《山河志》夹层暗匣内。此匣机括,告其开启之法(附简图)。告之此物恐与‘北斗’有关,汝无意间窥得,未敢擅动。”
“切记!神色务必惊慌,言语务必恳切,示其以家人安危为念之软弱!引其今夜或明晚动手!”
“汝之安危,哑叔在侧,王府伏兵亦在!事毕,无论成败,即刻随哑叔撤离至安全点!不得有误!”
**指令二:致林墨(八百里加急)**
“林墨:”
“藏锋阁之伏,暂缓发动!静待‘鱼儿’入书房窃取‘饵食’!”
“着可靠匠人,仿‘北斗图’旧式规制,速制一份‘伪图’!图中关隘、兵力、粮道,七分真,三分假!假处,务求致命!重点标注‘雁回隘’、‘黑水渡’为防御薄弱点!图成,做旧,置于书房《山河志》夹层暗匣内!替换真图!真图转移至将军卧榻暗格,由你亲自守护!”
“待‘鱼儿’窃得伪图遁走,伏兵暗中尾随,务必揪出其巢穴及联络上线!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切记,只盯梢,勿抓捕!放长线!”
“另:天枢阁‘鹞鹰’与南楚使团副使范蠡密会一事,详查!范蠡所得卷轴内容,不惜代价探明!南楚边境异动,鹰眼队重点监控!凡有蛛丝马迹,即刻飞报!”
“王府内外,如履薄冰,慎之!将军处,万望周全!”
**指令三:致鹰眼队京城组(灰羽密信)**
“目标:天枢阁秘探‘鹞鹰’(特征:左眉断痕,善用左手)。”
“任务:二十四时辰轮替,严密监控其所有行踪、接触人员!尤其注意其与南楚使团、兵部、宫中内侍之联络!记录所有细节!”
“若其再与南楚使者接触,不惜暴露风险,抵近监听!探明所传信息!”
“行动代号:‘捕风’。”
三封密令,如同三支淬毒的利箭,带着秦昭冰冷的意志,由不同的隐秘渠道,射向风暴中心的京城!
**镇北王府,雪薇阁。**
烛光柔和,映照着苏若雪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秀眉微蹙。碧痕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忐忑。
“小姐,那丫头……看着是吓破了胆,交代得也痛快。书房书架顶层,《山河志》,夹层暗匣,开启之法也画了图……”碧痕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可奴婢总觉得……太顺了些。会不会……有诈?”
苏若雪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寒光:“有诈?自然可能有。秦昭那个贱人,诡计多端。不过……”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翠儿那丫头,胆小如鼠,家人捏在我们手里,她不敢拿至亲的性命开玩笑。她透露的细节,比如世子离府前确实频繁出入书房,书架顶层也确有《山河志》……这些都对得上。”
她缓缓坐起身,目光如同淬毒的银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秦昭真留了东西,但不一定是‘北斗’。或许就是个饵。但那又如何?”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贪婪,“只要有一丝可能是‘北斗’,就值得冒险一探!今夜,你亲自带‘影九’去!按翠儿说的位置,找到那匣子!若有图,不惜一切代价带回来!若是空的,或者假的……也给我原样放回去,不得惊动任何人!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小姐!”碧痕眼中闪过决绝。
**当夜,子时三刻。**
王府陷入沉睡,唯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在寒风中规律地回响。书房所在院落,守卫似乎比白日松懈了些,尤其是藏锋阁方向,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仿佛真有什么重要之物转移。
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书房重地。正是碧痕和一名身形瘦小、动作迅捷如狸猫的夜行人——影九。
碧痕紧张地屏住呼吸,按照翠儿描述的方位,摸索到书架顶层。厚重的《山河志》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小心翼翼地将书取下,手指在书脊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凹槽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书封内侧靠近装订线的地方,弹开了一个仅有寸许见方的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卷成筒状、用陈旧丝带系着的羊皮卷轴!
碧痕的心跳瞬间加速!她颤抖着手,将卷轴取出。入手微沉,带着陈年羊皮特有的韧性和淡淡的尘味。她不敢打开,迅速将卷轴塞入怀中!同时对影九打了个手势。
影九如同鬼魅般在书房内快速巡视一圈,确认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按原路退出书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书房窗外回廊的阴影里,两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睁开。正是林墨安排下的伏兵!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同一时刻,京城南郊,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内。**
油灯如豆。碧痕和影九如同惊弓之鸟,闪身入内。碧痕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那卷羊皮卷轴,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快!打开看看!”碧痕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喘息。
影九接过卷轴,解开丝带,小心翼翼地在油灯下展开。
羊皮泛黄,墨迹古朴。上面精细地勾勒着大夏北境的山川地形、关隘城池、驻军营地、粮道水脉……赫然是一幅详尽的军事布防图!图卷的右下角,一枚古朴的北斗七星徽记,清晰可见!
“北斗!真的是北斗布防图!”碧痕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尖叫出声!她贪婪地抚摸着图卷上的线条,“雁回隘……黑水渡……果然兵力空虚!太好了!小姐大计可成!”
影九却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着图卷的细节和墨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图……似乎太“完美”了?某些标记的墨色,似乎与整体的陈旧感有些微妙的差异?但他不敢质疑,只是沉声道:“图已到手,是否立刻呈送小姐?”
“当然!立刻!马上!”碧痕激动得声音发尖,“影九,你亲自护送!务必亲手交到小姐手上!我留在这里处理痕迹!”
影九不再犹豫,迅速将图卷重新收好,贴身藏匿,如同鬼魅般闪出民居,消失在夜色里。
碧痕留在屋内,兴奋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秦昭?萧战?王府?很快,这一切都将匍匐在小姐的脚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民居外不远处的屋顶阴影里,几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其中一人,对着手中一个精巧的铜管(简陋的传声筒),用只有同伴能听到的气声低语:
“‘鱼’已携‘饵’离巢,方向,雪薇阁。‘巢’内尚余一‘鱼’,严密监控。”
**雁门关,军情室。**
秦昭站在窗边,望着关外沉沉夜色。寒风卷起她的墨色大氅,猎猎作响。她手中,紧握着刚刚由“灰雀”亲自送达的、来自京城鹰眼队“捕风”行动的紧急密报:
“鹞鹰再动!酉时末,乔装为货郎,混入南楚使团下榻之‘四方馆’!潜入副使范蠡居所,逗留约半炷香!离去时,范蠡亲送至侧门,神色凝重,低语‘北境有变,按计行事,水陆并进’!”
“另:范蠡袖中,确有一新得卷轴,观其形制……疑似舆图!与‘鹞鹰’前次所传,或为同一物!”
“四方馆内外,南楚护卫暗增一倍有余!戒备森严!”
“北境有变……按计行事……水陆并进……”
秦昭低声重复着这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她的心头!
水陆并进!南楚!他们想干什么?趁火打劫?与北狄阿古拉……南北呼应?!
胸口的血玉,灼热得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预警!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扫过桌案上那份刚刚誊抄好的、准备发往京城的指令——指令中,她正计划利用那份“伪图”中的陷阱(雁回隘、黑水渡),狠狠坑阿古拉一把!
南楚……天枢阁……伪图……
一个极其大胆、却也极其凶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秦昭的脑海!
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灰雀!”秦昭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
“在!”灰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传令鹰眼队!暂停对阿古拉溃兵残部的清剿!撤回所有外围暗哨!”
“令陈锋、赵虎,即刻来见!”
“另外……”秦昭的目光投向京城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弧度,“给林墨……再发一封密信!”
“内容只有一句——”
“让‘鹞鹰’把那份‘伪图’……‘安全’地送到它该去的地方!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