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该滚去那个垃圾团队了，听说她们连基因编辑的机器都还没配备……”

    “谁说不是呢，莱娜，再不努力点老师就该生气了哦……”

    几个男生对着埃莉诺的“明星老师”身份一顿评头论足，字里行间满是三人组闻所未闻的刻薄。忽地，廊道陷入安静，像是预感到转角的这头站着人，收敛起不善的姿态，但不消十来秒，又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低笑。

    他们发现了宋曈，远远射来好几束意味不明的视线。

    同时，宋曈恰好顺着廊道望去，乌泱泱的一众人收起嬉皮笑脸，个个屏息凝神，眼里透出打量的神色。

    眼神一交锋，剑拔弩张的气息逐渐弥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在校原则，两方并没有出现任何实质性的交锋。

    直到领头的男生把队伍里的某人推搡在地。

    宋曈本能地意识到，他也许是想推自己，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只能将这股愤怒发泄在团队唯一的女孩身上，仿佛这是他能想到最快挽回尊严的捷径。

    “实验区禁止出现不利于团结合作的行为。”宋曈的声音冷了不少。

    可惜这时的宋曈并不知道规则只限制规则里的人，她的行为不仅没有起到警告作用，甚至招来了长达半分钟的哄笑。

    他们以她为中心，围成半圆，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你不会觉得站在这里，就认为我们是平等的吧？”领头的男人讪笑一声，“……听说你连本科的毕业证书都没有。”

    “谁知道怎么进来的？”后面的几人迅速接话，在一旁帮腔作势。

    “她不会和院长认识吧？”

    宋曈：“……”

    还真认识。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呃……”地上的女生痛呼一声，她像根干萝卜，干瘪，消瘦，个子没有宋曈高，目测只有一米六出头，愣是咬着牙作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没让自己牙缝里蹦出第二声呜咽。

    “在埃莉诺老师的团队，是一件让人感到丢脸的事情吗？”宋曈问。

    她语气平静，面色却又是冰冷的，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发问。可能二者皆有。

    “什么？！”领头男生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埃莉诺团队不就是公认的丢脸么？别人家老师不要的学生才落到那女人的团队，你现在逞强个毛蛋啊？

    宋曈像是透过他的神情窥探见他的内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说，“你需要向我的老师道歉。”

    两人对视一秒，他见她真没有退缩之意，顿时生出一股怒气。

    “你让我道歉？你凭什么让我道歉？”他的声音陡然升了几个度，仿佛在为自己的言行壮胆，“埃莉诺·辛德特根本不是异种生物学的专家，她的前身是隔壁的理工学……愚蠢的东方女孩，你不会以为只要被邀请就和我们一样了吧……真是可笑，谁愿意给那个连正教授都评不上的女人道歉！”

    无人在意的角落，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还真是热闹——”响亮的一声问候从不远处传来，猝不及防打断两个阵营的交锋，“都聚在走廊讨论新进展么？”

    埃莉诺抱着一个纸袋，随着她的走近，袋子里散发出牛肉饼香味。灯光从她的头顶打下，光影交错，她的五官立体深邃，像是单独开了高像素画质，每根金色的长睫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往上，双眼皮褶皱极深，往下，眼瞳明亮，鼻子高挺。

    她冷眼相望，“如果不想明天收到学院的警告处分，现在，立刻离开实这里。”

    高个子们瞬间没了声响，瞥了眼刚从地上爬起的女孩，一溜烟儿从她们身侧离开。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谢、谢谢……”莱娜对宋曈的见义勇为感激不尽。

    她就像是豚骨拉面里的一把香菜，在每个客人都会鹦鹉学舌说几句阿里嘎多的日式餐厅里格格不入。即使这是位爱吃香菜的客人，也不会对着Omakase的老师傅说“给我来把葱花香菜”“对我就爱吃这玩意儿”“什么你们连这都没有还算什么高级餐厅”！

    莱娜·奥列弗就是日餐里的香菜，被人心照不宣遗忘的对象。

    说的再简单点，奥列弗是每个人高中班里都会遇到的边缘人物。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没有特长，没有特色，没有声音，连个说交心话的朋友也没有。这样的学生也有好处，奥列弗从小到大不在老师上课提问的名单内——好不容易踩了狗屎运补上缺位的第100名选手，奥列弗人生第一次拿到了“众矢之的”的体验卡。

    见鬼。本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想到退一步小人得意！

    “莱娜·奥列弗？”宋曈照着她的胸牌念出她的名字，趁她愣神点间隙捕捉到她厚刘海后的眼神，“很快就要宵禁了。”

    “啊……”莱娜杵在原地结结巴巴，“你、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几近颤抖，“你的名字是……”

    “宋曈。你也可以喊我辛西娅。”宋曈的自我介绍一向言简意赅，“我是埃莉诺老师的团队成员。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在工作时间找我。”

    宋曈指着廊道的深处，“我就在401。”

    女孩肉眼可见地脸蛋涨红，两只手在半空胡乱抓了几把空气，支吾扭捏半天，终于在体温像热气球那般爆炸前甩下一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飞也而去。

    “现在回面包房也来不及了，进来坐坐？”埃莉诺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背后。

    宋曈看了眼1217，见他没反应，扭头对埃莉诺说，“现在回去也能赶得上宵禁。”

    “最近护卫队在你们那片巡逻，我保证你们还没进家门就会被逮走。”埃莉诺挑眉看着她，“我可不想今晚通宵加班明天还要去学院捞你们。”

    “……”宋曈瞄了眼手环，时间确实紧凑。她只好选择和埃莉诺回实验室。

    “来半个？”埃莉诺从纸袋掏出牛肉饼，就着食品袋掰成两半。

    宋曈婉拒，“不了。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埃莉诺把牛肉饼递给鱼，鱼欣然接受，捧着牛肉饼啃了一口。埃莉诺对它很满意，“瞧瞧你们这胳膊，比我早上汉堡里夹了半小时的焉巴儿生菜还软。”

    话音刚落，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烤牛肉。是的，一块不知道几分熟但肉香四溢的烤牛肉。埃莉诺倚着工位的挡板，咽下刚入口的牛肉，“你可能会对我的选择感到奇怪，但比起咖啡我更中意牛肉。”

    “并没有。”宋曈回答，“牛肉富含优质高蛋白，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能为人体及时补充营养。比起可能诱发骨质疏松的咖啡因，牛肉确实更适合通宵的人。”

    “对了，你知道塞恩里格斯宣言么？”埃莉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样。

    “不知道。”宋曈如实回答。她只认识达克雷格斯，他是阳光面包房隔壁的小老头，拥有一家杂货铺，鼻梁上架着一副又小又圆的老花镜。宋曈喜欢杂货铺的酒精湿巾，那儿的产品普遍比外面的超级卖场便宜，酒精湿巾更是便宜了一块多克迪。每回他扫码她的一堆便携湿巾，都会附赠她一句“真是爱干净的好姑娘”。

    埃莉诺顿了一下，问，“那你知道希波克拉底宣言么？”

    “不知道。”

    “……”

    宋曈问：“塞恩里格斯宣言是我必须知道的内容吗？”

    “当然啦，辛西娅……这可是每个进入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必须宣读的誓言，”说完，哈珀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过你也不用为这事儿担心，等圣林节结束，学院会统一进行宣誓。到时候每个参与挑战赛的选手都跑不掉！”

    “原来如此……”

    “倒是你，辛西娅，你的黑眼圈快赶上我的烧杯口了。”哈珀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位即将英勇就义的战士，“虽说实验进度很重要，但你也不至于通宵赶吧！”

    宋曈认下脚踏实地勤奋好学的研究者形象，毕竟没人不喜欢老实本分的人。

    傍晚，三十六小时无休的宋某人赶往医院。夏利特夫人看起来气色不错，脸颊红润，眼神清明，她又被投喂了几个橘子，带着鱼回家睡得昏天地暗。

    “这是怎么了？”琼斯夫人站在门口悄声问。

    哈珀无奈摇头，“昨晚在实验室干了一晚上活，让她们睡吧。”

    宋曈躺在床上等着外面的声音消停，她的听力好得出奇，这会儿只能对着天花板干瞪着眼。身旁的鱼睡熟了，嘟哝几句，像只八爪鱼缠上她。她推了推，无果，只能任由它“五花大绑”。

    “……”

    窗外天色将暗未暗，宋曈抬起一只脚，目光顺着素白匀称的腿往下，纤细脚腕处的装置依旧闪着红光，像是阴魂不散追在身后的猛兽。

    凌晨五点，费里德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雨，路灯下的水坑噼里啪啦溅起水花，仿佛一场沙滩边盛大的烟花秀。

    雨水闪着路灯的亮光，世界推着镜头慢慢聚焦大雨中的面包坊。二楼半掩的玻璃格窗透出台灯微弱的光，少女克制的翻页声里，夏天与圣林节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