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傍晚。
为了迎接圣林节，费里德一键按下劳动终结键，无论是背着书还是背着电脑的人都慢下脚步，不再把拥挤地铁里和自己面对面贴着的“牛马”当作假想敌。
宋曈慢悠悠带着一人一鱼回面包坊，路过第二个街口时抬头晃了眼宠物店招牌，见鬼，圣林节究竟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节日！连平时用粤语喊着“恭喜发财”的鹦鹉都不再学着叫卖，它们窝成一团，除了眼睛还会眨巴眨巴外活像只蹲在鸟笼的高级动物模型，皮毛顺滑，活灵活现。
这家老板是个地道的广东土著，移民前也算半个收租公，整天喊着人生啊旷野啊的就带着一家三口飞到费里德开起了一家只卖鹦鹉的宠物店。
老袁最喜欢鹦鹉，全家的地位依次为老袁的老婆小丽，老袁的女儿Viki，老袁的宝贝鹦鹉们，以及排在最后的，老袁。
路过老袁，不，老袁的鹦鹉店，再走三分钟就是杂货铺，铺子今日早早闭门，宋曈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内容大概就是讨论明天几点去广场庆祝，以及要不要顺路捎上酒去拜访那个街区的老朋友。
宋曈甚至听清他们有七个月没相聚了。
埃莉诺小分队聚集面包坊，开启最后的决策阶段。
“面包加工厂一切顺利，我特意去检查过成品——”哈珀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一万个成品完美交付，老板甚至还多送了我们两个，让我带回来给大家尝尝味道。”
面包被你一块我一块瓜分，哈珀手里只剩下自己食指拇指捏着的一亩三分地
卡罗委婉回答，“有点……不怎么样。”
珍妮眉头一皱，“简直是难吃的程度！无良工厂到底吞了我们多少钱！”
珍妮又不结巴了，她气得两眼飞喷出怒火。
宋曈：“嗯……我同意珍妮的观点。”
全场唯一的面包脑袋也吐了吐舌头，“F。”
哈珀看向拧成苦瓜脸的鱼，好奇地问，“F是什么意思？”
宋曈紧急撤回一条鱼，拉它回到自己身边，解释说，“它最近自己研究了一套等级评价制服，从A到F，A最好，F最差。它给食堂的臭鲱鱼熏鸭评了F。”
宋曈贴心地举了个例子。
气味和爱情一样莫名其妙。有人因为气味一见钟情，有人因为气味日久生情，也有人因为某种特定的气味露出全国统一的嫌恶表情，像是难得单休出门逛街结果偶遇公司搞小团体针对自己的三个贱人。
卡罗背后升起一股恶寒，“那确实值得一个糟糕的评价。”
宋曈：“是的。”
“那她评为A级的东西么？”
“它啊……暂时还没出现呢。”宋曈回头给鱼使眼色，她一向不喜欢它和别人产生不必要的接触，“珍妮，你觉得我们的面包销量会因为味道下降吗？”
珍妮摇头，“虽然这面包非常一般，甚至可以吃得出预制味儿，但好在我们的受众并不会在乎这些。”
“目前，我们一共与十二家有潜力的商铺谈成合作，其中包括最具发展前景的里克玩具摊，这场小小的胜利都主要归功于我们的辛西娅——”珍妮的总结颇有一股领导人气息，“还有哈珀，卡罗，以及可靠的1217先生……”
她一摆手，“哦，当然还有你，可爱的小鱼小姐。多亏了大家的努力，我们才能在圣林节的到来之际准备好一切。”
众人小声欢呼，算作提前庆祝。
她站在院子里，举手投足的气场让宋曈幻视某位和自己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资本家，“各位，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雇几个人替我们卖面包。你们也知道，如果费里德大学的那帮老头知道我们在广场抛头露面——”
震惊！小资本家上身的珍妮完全不掩饰对老学者的厌恶。哈珀瞪大眼睛，她前几天还听见珍妮在实验室说“也许老教授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吧”，这会儿已经风头倒戈相看生厌。
可怕，可怕。哈珀在心里摇了摇脑袋。
卡罗说，“几乎所有的费里德居民都会前往广场。”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如果他们发现我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团队……我们必须想办法躲过这些人的‘监视’！”珍妮眼神坚定。
卡罗也同意，“广场的人流量很大，我们的位置又靠近入口处，我们必须想办法找些‘替补人员’。”
“如果雇佣人售卖的话，你们对于单人劳务费的心理价位是？”珍妮询问。
“等等，我这里有个问题，”哈珀举手，“圣林节期间，费里德不允许存在雇佣关系，我们甚至找不到人来帮我们卖东西！”
宋曈：“如果我们出的价格高一点呢？”
“规则在上，利益在下。想赚钱的人自然会变通，只要钱给到位，我们百分百能招到人。”珍妮肯定地说。
卡罗默默报出一个心寒的数，“两万克迪可以找到人。”
珍妮黑着脸问，“日结么？”
“……日结。”
珍妮的脸色由黑转青，果断拒绝，“一个人两万，三个人就是六万，干三天就是十八万，还不如让我顶风作案去卖面包算了！那样你们只需要给学院送点钱……我相信他们会很乐意把两万克迪当做我的无罪释放金。”
哈珀大惊，“这可不行！你要是露面了肯定会被举报，不说团队通报评批，连你都选手资格也会受到影响！”
宋曈托着腮沉思，突然瞥见鱼趴在桌子上画小人，准确的说，是拿着一个被宋曈洗过的牛奶盒子画她们的美好友谊。她看着它哼着小调的落笔节奏，突然问，“你们觉得自动面包售货机怎么样？”
“想法挺好，但成本太高，时间也不允许。”珍妮冷静分析。
宋曈点头，“是的，但我们可以将自动售货机的运作原理套过来——”
“譬如？”众人的目光聚焦于她。
“我们可以在小摊门口挂上一层不易破坏的硬纸板，只露出两个口，一个用来收钱，一个用来出面包。”宋曈提议，“我们还可以利用这层特殊的纸板打广告！”
珍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口中念念有词，“是的！是的……我们可以在纸板上写清楚我们丰厚的奖励，再画一些漂亮的图案吸引客人！”
而后，她端起小熊咖啡杯，杯中不加奶不加糖的精萃黑咖啡溢出苦涩的坚果味儿，她缓缓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客人甚至不需要看到图案，只要我们两万克迪的奖励写得够大，就足以卖空我们的一万个面包！”
“这真是个好主意，”卡罗高兴地望了她一眼，“……等等，你从哪儿掏出个这么黄的马克杯？”
剩余几人在他的提醒下齐齐投去目光，哈珀也是震惊十足，捂着嘴说，“我、我们面包坊没有这么可爱的马克杯！”
“……”珍妮用一种少见多怪的表情扫视现场，“我包里自带的。”
“你这咖啡——”
“刚刚现泡的。”
“……？”
刚刚？刚刚！小姐姐你前后二十分钟都坐在桌边头脑风暴，哪来的时间泡咖啡？！哈珀的嘴巴成了“O”字形，大得能塞下上午刚做出炉的失败品——
硬得像石头的面包，表层皲裂，中心凸起，内馅的自制浓缩草莓酱如火山熔岩均匀流经每一道裂缝。哈珀为它取了个正儿八经的遗名，“神秘的基拉韦厄”。
基拉韦厄火山，位于夏威夷岛东南部，是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之一。根据吉尼斯世界纪录，它是“世界上活动最持续的火山”，自1983年1月3日以来喷发从未停止。
经上午历史性的一遭，宋曈发现火山喷发的地点不仅限于活火山，也可以是名为哈珀的糕点师傅手下3层6盘的中型烤箱。
但这都不是重点。
宋曈几人为纸板行动制定出一套详细计划，并于傍晚开始执行。但这项工作并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
傍晚六点，广场依旧人潮涌动，四人看着来来往往的商户，不得不放弃原定的计划时间。等到晚上八点，广场的人陆续散去，四人才捂着口罩扣紧帽子，一路遮遮掩掩左躲右闪至摊位。
每个摊位背后连着放置商品的小仓库，是宋曈一行人给面包找的暂存的地方。
“你们确定别人认不出我们吗？”哈珀还是不放心。
卡罗看了一眼她帽子下只露出一张嘴巴的打扮，回道：“放心，就凭你们穿的都是租来的衣服，就算这会儿来的是埃莉诺老师也认不出你们。”
宋曈心想，这比喻可不靠谱。埃莉诺走路从不东张西望，眼睛里只有目的地，因此常常错过路上同学们试探性的问好。
“这衣服多少钱？”珍妮差点忘了还有这笔账。
卡罗：“二十克迪。”
“……？”
珍妮表示不解：“现在这年代还有二十的衣服？”
“新衣服当然没有，这些衣服都是商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你不是说衣服都是干净的吗？”有点洁癖的哈珀开始抓狂。
卡罗指了指哈珀身上带标签的衣服，理所当然地说，“就你们给我批的120克迪预算，我上哪里给你们去找新衣服……你们差点把一个善良的同窗逼成抢劫犯，你们有没有良心！”
“我们什么时候没良心了！”
“我们什么时候定的预算？”
几乎在同一时间，哈珀和宋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宋曈不记得自己接收过“预算”这个信息。
“哦，辛西娅，就是你去找里克的那天。”珍妮告知她。
“嘘！”哈珀示意他们停下，“你们看那边是谁？”
珍妮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离他们不过十来米的位置，几颗戴着头盔的脑袋正在严肃受训，领头的男人肩上系着披风，暗红底色鎏金的特殊图腾，远远望去肩背辽阔厚实。
哈珀心中警铃大作，压着声惊呼，“是护卫队！该死！他们居然在这片区域巡逻……我明明听到风声说他们在第三街区抓人！”
“伙计们，我们必须快点了！”卡罗催促，“护卫队都开始巡逻了……我们必须在九点之前回去！”
“哈珀，虽然……我支持你的……这个建议，但也许……你……应该……看看时间……”珍妮两只手扶着纸板，磕磕绊绊提醒。
“确实该看看时间了……”哈珀在抬起手的一瞬间愣住，反复确认后才哀嚎不已，“老天！居然已经八点半了！”
“我以为你知道。”卡罗将纸板订在一起。
“什么？！”
宋曈接住卡罗的老式订书机，“我们以为你决定今晚不回去了。”
如果现实生活中也可以用表情符号，哈珀此刻的脑门上挂满了问号，“我光顾着盯广场了，没注意时间。”
珍妮：“看……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上了……”
哈珀无助地捧住脑袋，“你们到底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啊！还有你，平时一副害羞小结巴的模样，怎么现在也跟着不要命似的！”
珍妮空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语速突然变得飞快，“哈珀，你可以问我世界上最喜欢的味道是什么。”
“是什么？”
“铜臭味。”
“啊？”人到底怎么能精分成这个样子！？
疯子！
还是一群疯子！！
哈珀哀怨两秒后，认命了,“看来你们已经做好被抓的准备了。”
珍妮：“什么被抓？”
哈珀：“宵禁之后，护卫队会抓走在公共区域游荡的人，广场也属于公共区域。”
珍妮沉默了。
剩下的人也跟着沉默了。
“……不是，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哈珀一惊之下又惊了一下，“等等，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为什么卡罗你也跟着不说话！”
卡罗：“我以为你们都不回去了。”
哈珀的眼神里缓缓又打出一个问号，“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我是失忆了吗？”
“我们都以为你是这样决定的。”珍妮跟着说。
“不是，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咔嚓。卡罗订上最后一根订书针，四周瞬间沉入黑暗。小摊只有一个面作为售卖口，其余两面封闭，剩下正对着开放面的那一面通向小仓库。很不幸，小仓库也是封闭的。现在唯一的开放面被卡罗订上纸板，小摊内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卡罗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在咖啡店说，为了防止被其他人认出来，我们得在小摊里订纸板。”
哈珀：“……那也不至于把我们的路也堵死吧！”
卡罗：“死不了。巡逻的人不一定会发现我们。”
“哎哟！”珍妮不知被谁绊了一脚，吓得龇牙咧嘴赶紧捂住即将飞出喉咙的惊叫。
“你没事吧，珍妮！”哈珀摸索着走向她。
“没、没事，卡罗……哈珀……你们不要激动！我——”
“谁在哪里！”凭空炸开一声呵令。
小摊内的五人被吓得屏住呼吸。宋曈退后几步，摸索着靠近1217。
“谁在那里！出来！”外头凭空炸开一声男人的怒喝。
与此同时，整齐划一的步伐正往这个小面包摊靠近！
宵禁的警报应景响起——
五人不禁都下意识退到了离纸板最远的位置。
珍妮手握胸前的十字架，颤抖地祷告，“上帝啊……请保佑……保佑我们不……不被发现……”
宋曈严重怀疑珍妮的信仰属于间歇性精神活动，幸亏这世上还没有出现上帝的使者，不然珍妮的行为一定会被列在举报信的第一条——
二号字体标红加粗。
“……上帝，请帮帮我……我们吧！”她抖着像个筛子，又变回了平时唯唯诺诺小结巴。
卡罗心想，如果上帝真存在，他们就不会相遇在费里德。黑暗里，他握紧了手中的订书机。
“啊……真是不好意思，”面包摊边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女人的语调有些无奈，“塞缪尔，今天是你巡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