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张打印的电子收款码被贴在纸板外，小摊内正式摒弃传统收款模式，四周叮叮当当响起电子到账的提示音。

    出摊第一天，中奖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修女。她被孩子们簇拥着，眼含热泪，不停地在摊位前画十字感谢上帝。孩子们套着各种颜色的衣服，像一只只打着补丁的花蝴蝶。

    这些衣服大多由社会人士捐赠，袖口洗得发白，比起福利院单调的白色制服，孩子们明显更喜欢只有出门才会穿的彩色衣服。他们的眼睛亮得像是阳光下的玻璃球，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声音像是夏天冰镇的橘子汽水被撬开，随即“刺啦”一声涌出来的细碎气泡。

    孩子们将修女团团簇拥，稚嫩的嗓音在小摊前响起，他们熟练地念着祷告词，个个表情真诚无比，就差捧着心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开个玩笑。爱用心脏做交易的坏家伙是恶魔撒旦。

    出摊第二天，中奖的是一个来自中产家庭的小男孩。一丝不苟的小衬衫，笔挺的背带西装裤，头发梳往脑后，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据说他在公园里发现了这个幸运面包，不知是哪个倒霉蛋随手遗忘，让这小家伙捡了个便宜！

    周围的眼光或羡慕，或嫉妒，或懊恼，或不甘，隐隐地聚焦在他兑换奖项后的笑脸。他的父母一兑完奖就抱着他火速冲出了人群。

    出摊第三天，幸运儿直到太阳落山才出现——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年纪不过七八岁，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背着一只肮脏的帆布包，上面的卡通兔子被磨去半个脑袋，估计是她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她看上去像是为这辉煌的时刻专门洗了脸，卷发乱如鸡窝，往下是一张因为中奖而神采奕奕的小脸。她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拥有一双深邃的灰蓝眼睛。

    “谢谢您。”兑完奖后，小女孩朝小摊鞠了一躬，“昨天我还在为今天的晚餐担忧，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能每天吃上温暖新鲜的食物了。”

    “你叫什么名字？”哈珀扒着纸板问。

    小女孩兴奋地将音量提高几个度：“我叫梅林，梅林·文森特，是圣底安街区的一个孤儿。”

    她的语气轻快而喜悦。

    哈珀从纸板的小孔里递出一张特殊的银行卡，“你要保护好这张卡。”

    “我会的！我会的！”小女孩全然没发现周围人的异样，忘我地原地转了个圈儿，“感谢您们，好心的陌生人，感谢您们赠予我干净的水和食物……我终于不用再为吃不饱饭忧心了……”

    她没有学着教堂里的大人感谢上帝，而是选择了感谢这群给她带来温饱的陌生人。

    圣林节结束，几人复盘流水账，利润远超预期，高达三百二十六万克迪。珍妮在众人惊掉下巴的表情里云淡风轻，“我就知道这能成功。”

    “为什么利润……”哈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珍妮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黄色小熊的咖啡杯，慢条斯理地晃了晃，“光靠卖面包肯定是不可能的。经过这两周的摊位调研，我发现并没有多少商铺会带给我们丰厚的回报，更不用说短时间。所以……”

    “所以？”

    “我参加了广场摊位的招标。”

    哈珀：“啊？”

    “别惊讶，哈珀。我只是买了几个好位置的摊位，高价卖给了那些同样想趁着圣林节捞一笔的商户。”珍妮放下杯子，略带坚果涩味的苦咖啡从她的杯口溢出，“辛西娅，所有的收入我已转入1217先生的账户。你最好自己再核对一遍。”

    宋曈点开手环确认余额，“好的。”

    “天呐，珍妮！我以前就觉得你不该被埋没在学术领域！”哈珀两眼发光，紧紧握住金主的两只手，“你真应该进入金融市场大赚一笔！”

    “……”珍妮收回目光，顿了顿，“家里……崇尚读书……没……没办法。”

    宋曈在手环确认账户和姓名，按下了确认转账的键。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手环都不约而同响了起来。

    “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我都会转两万克迪。珍妮，是你将我的本钱翻了倍，我会额外再给你一笔报酬。”宋曈对于钱毫不吝啬，“至于剩下的收益，以及之后进账的收入，我都会将它们作为科研基金资助我们的研究——至少在挑战赛结束前，我都会这么做。”

    哈珀热情地留了众人用餐。晚餐结束，珍妮和众人挥手告别。她寄宿的家庭离面包房不远，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费里德特殊的宵禁制度，让稀松平常的夜晚和街道格外冷清。昏黄的路灯从她的头顶照下，这一盏路灯与下一盏路灯交锋，将她的影子拉扯揉捏。长条阴影四散开去。

    她本就身形瘦长，经过教堂门前，她迟疑半秒，拿起胸前的纯银十字架，闭上一只眼，将它与教堂顶上的大十字架慢慢重合。而后，她转动手中的十字架，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两个原本重合的十字架形成了一正一反的视觉效果。

    “God bless me……”珍妮睁开闭上的一只眼，神情说不上虔诚也说不上嫌恶，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那样说，“……Always……”

    咕噜。

    手环屏幕亮起，冒泡声效是她特意设置的进账提示音。

    她收回十字架，将它服帖地放至衣物内侧，哼起小调，继续沿着街道往回走。

    叮咚。

    一条信息。

    转账人：宋曈。

    转入金额：五十万克迪。

    叮。

    宋曈打开手环，收到来自珍妮的简短信息。

    「Jenny：交个朋友^^」

    宋曈怔了会儿，点开1217的账户。果不其然，五十万克迪被全数退还。

    「宋曈：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Jenny：五十万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好友位。交个朋友，宋曈。」

    珍妮发来的信息是全中文。宋曈刚要回信息，对面又弹出新的留言。

    「Jenny：我们会再见面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天实验室复工，她们不就要见面？宋曈不理解她为什么把显而易见的事情重复。

    她懒得迂回，直接说明会将这笔钱投入现阶段的研究。对实验室得到大量资金赞助消息最为惊喜的人，莫过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埃莉诺。

    “所以你们之前一直挂着黑眼圈的原因，就是准备在圣林节大赚一笔？”埃莉诺摸着崭新的纳米机器，“这玩意儿就是我们的吃饭家伙，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利用。”

    埃莉诺绕着机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了十来圈，啧啧称奇，“没想到你们真能搞定纳米机器……你们这些小家伙，我真为你们感到骄傲……”

    几个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的挠头，害羞的害羞。只有宋曈突兀地站在其中，说了声“谢谢”。

    宋曈以往接受的都是一对一鼓励式教学，在埃莉诺门下宛若回到老家。心情接连愉悦两天，她终于回过神，察觉借书证落在了图书馆。

    “没有借书证，你不能带走任何一本书。”管理员冰冷的眼神光从厚重的镜片后射来。

    宋曈捧着精挑细选的书籍，在原地为自己的神经大条哀悼五秒。

    五秒后，她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去。

    “……我记得你！”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甚至精确地报出她的名字，“你叫辛西娅。”

    宋曈抬头一瞧，“索菲亚……殿下？”

    别扭的敬称在她嘴里转了十八个弯，索菲亚乐了，“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索菲亚，你不属于费里德，不需要遵循这里的繁文缛节。”

    索菲亚措辞总是漂亮又符合语境，给宋曈一种博学多识的感觉。

    宋曈凭着记忆重现行礼动作，欠了欠身说，“谢谢。”

    “你来借书？”

    “……不，我只是想来找借书卡。”

    “我正好要换新的借书卡，你记在我这里就行。”

    费里德大学的图书馆一共有三个，分别为乔治亚馆，圣地亚馆和宋曈现在所处的也是最大的中心图书馆。

    中心图书馆的馆藏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古籍，没有电子系统存档。图书馆给借阅者发放纸质借书卡，虽说是“卡”，但却是一本足足有立起来的硬币那么厚的小册子。

    拿到册子的那天，宋曈觉得图书馆存在铺张浪费的嫌疑。毕竟一个人就算每三天借一本书，一年也只能借一百本左右，而小册子却有将近六百个借阅位。

    “您用完一本借书卡了吗？”宋曈问。

    索菲亚大笑，“辛西娅，不用对我用敬称，请说‘你’——”

    她故意拉长声调。

    宋曈十分配合，“好的。你用完一本借书卡了吗？”

    图书管理员朝两人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阵输入，不知在写什么。

    “怎么可能！”索菲亚耸耸肩膀，“我不太爱看书，有些是帮老师借的，有些是帮朋友借的。”

    她像是为了让宋曈相信，又强调说，“借书卡可有整整六百个位置，凭我自己可填不满这些空。毕竟，我的脑容量不是无限的。”

    “……”宋曈没有多想，随口扯了个面包坊需要帮助的借口离开。

    “辛西娅——”索菲亚忽然喊住她，眼神晦暗不明，“最近你还习惯费里德吗？”

    最近？宋曈心里算了算，她来费里德将近一月，除了偶尔运气不好的时候会遇上某几只趾高气昂的“金毛公鸡”，她平时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按部就班”四个大字概括。

    “挺习惯的。”宋曈回答。

    “最近城里不安宁，你和你小伙伴记得注意安全。”索菲亚提醒她。

    宋曈脑袋里蹦出最近的传言，克林希顿街区开了家地下娱乐场所，“维克托里亚城邦”。城主是个红头发的妖艳女人，红唇大波浪，身姿婀娜，身上独特的香味像是塞壬的歌声，引得客人一步三回头。

    “你知道这事儿？”索菲亚挑眉。

    宋曈：“……不。只是听闻。”

    她实在没脸说出自己不仅去了地下城，还在那儿飙了一晚上神奇飞车并且惨败给一个奇怪男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