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后的陌生
大巴车驶进市区时,高楼像突然冒出来的竹笋,密密麻麻地戳在路边。林佳佳把车窗摇上去,挡住外面汽车尾气的味道,小乐却还扒在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的,对着街景呜呜低鸣。
“快到了。”她摸了摸拉布拉多的耳朵,指尖还残留着眼泪风干的涩意。手机地图显示,离爸爸家还有三站路,她提前给后妈李梅发了消息,对方隔了半小时才回了个“知道了”,连标点都没有。
拎着帆布包下车时,小乐突然对着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龇牙。车窗降下,露出爸爸林建国的脸,鬓角又添了些白霜,看见她时,眉头皱了皱:“咋不早说?让你李阿姨去接你多好。”
“怕麻烦。”林佳佳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小乐梗着脖子不肯上后座,直到爸爸拍了拍它的脑袋,才不情不愿地蜷在角落,尾巴尖却还绷得笔直。
这是林佳佳第三次来爸爸家。
离婚那年她才十岁,爸爸第二年就娶了李梅,第三年生了弟弟林墨琦。新家在高档小区,电梯能直接入户,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可每次来,林佳佳都觉得浑身发紧,像掉进了冰水里。
单元楼门口,李梅抱着胳膊站着,米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沾了点灰尘,看见她时,嘴角扯了扯:“可算回来了,墨琦等你带的玉米呢。”
客厅里,林墨琦正趴在地毯上打游戏,耳机里传出激烈的枪声。看见林佳佳,他头也没抬:“玉米呢?我同学说乡下的玉米比超市的甜。”
“在包里。”林佳佳把帆布包放在玄关,小乐突然对着沙发底下狂吠,林墨琦一脚踹过去:“死狗,叫什么!”
“墨琦!”林建国喝了一声,转身对林佳佳说,“去你房间歇歇,路上累了吧?”
卧室在储物间隔壁,比林墨琦的房间小了一半。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明星海报,还是她去年带来的,书桌上堆着林墨琦不用的练习册,衣柜门掉了个把手,晃悠悠的像要掉下来。
“李阿姨没给我收拾房间?”林佳佳摸着布满灰尘的窗台,心里那点仅存的期待碎成了渣。
“墨琦上周把水彩洒你床上了,我还没来得及洗。”李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不耐烦,“凑合一晚吧,反正你也待不了几天。”
晚饭时,林墨琦把可乐鸡翅全扒拉到自己碗里,李梅笑着给他剥虾壳:“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建国埋头喝酒,偶尔夹一筷子菜给李梅,桌上的红烧鱼离林佳佳很远,她伸了两次筷子都没够着。
“对了佳佳,”李梅突然开口,把一盘青菜推到她面前,“下周末你回你妈那吧,你王叔叔要来家里吃饭,房间不够。”
林佳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我才刚回来。”
“让你回就回,哪那么多话。”林建国放下酒杯,语气带着酒后的烦躁,“你妈也想你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小乐趴在桌底,用脑袋蹭她的脚踝,温热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在这个家里,好像只有这只狗记得她怕生,记得她喜欢吃玉米。
晚上洗漱时,林佳佳把帆布包里的桃木剑拿出来,藏在枕头底下。冰凉的剑鞘贴着后脑勺,让她想起老家炕头的粗布褥子,想起奶奶半夜给她掖被角的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客厅的灯亮到半夜,林墨琦的游戏声、李梅的笑声、爸爸的咳嗽声混在一起,像根刺扎在她耳朵里。她摸出手机,给秦挽发消息:“我想回学校。”
秦挽秒回:“咋了?你那后妈又给你脸色看了?需不需要本小姐带人去掀了她家桌子?”
后面跟着个撸袖子的表情包,林佳佳看着屏幕,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第二天早上,林佳佳是被争吵声吵醒的。李梅在客厅尖叫:“林建国你看看!这死狗把墨琦的游戏机线咬断了!”
她冲出去时,看见李梅正拿着鸡毛掸子打小乐,林墨琦拽着狗尾巴往墙上撞,小乐发出痛苦的呜咽,眼里全是恐惧。
“住手!”林佳佳扑过去抱住小乐,鸡毛掸子落在她背上,火辣辣的疼。
“你护着这畜生?”李梅眼睛红了,“它咬坏了墨琦的游戏机,好几千呢!”
“它不是故意的!”林佳佳把小乐护在怀里,后背还在疼,“我赔!”
“你赔?你哪来的钱?”林墨琦啐了一口,“穷酸样,还带只野狗回来,真恶心。”
“墨琦!”林建国皱着眉,却没说别的,只是对林佳佳说,“把狗送走,或者拴起来。”
林佳佳看着爸爸躲闪的眼神,突然觉得心凉。她抱着瑟瑟发抖的小乐回了房间,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桃木剑在枕头底下硌着腰,红绳结上的暗红印记,像个嘲讽的眼睛。
她摸出桃木剑,指尖触到剑鞘上的裂缝,突然想起爷爷缠红绳时说的话:“有些地方,看着亮堂,心里不一定暖和。”
中午,林佳佳收拾好帆布包准备走。林建国塞给她五百块钱:“别跟你妈说家里的事,她身体不好。”
李梅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她:“玉米留下,墨琦还没吃呢。”
林墨琦从房间里探出头:“那狗你带走,别再让我看见。”
林佳佳没说话,牵着小乐往楼下走。帆布包里的桃木剑硌着后背,却比这个家更让她踏实。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亮堂的高楼里,没有一盏灯是为她亮的。
坐公交回学校的路上,小乐趴在她腿上,慢慢舔掉她手背上的眼泪。林佳佳摸出手机,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老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咋不多待两天?你爸欺负你了?”
“没有奶,”她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我想你做的槐花饼了。”
“傻丫头,”奶奶笑起来,“等你下次放寒假回来,奶给你做一筐,让你带到学校吃。”
挂了电话,秦挽的消息弹进来:“在校门口等你,带了韩舒悦做的酸枣糕,萧瑾烁也来了,说是要谢谢你带的玉米。”
林佳佳看着屏幕,突然笑了。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桃木剑的红绳上,泛着温暖的光。她知道,有些家或许不那么温暖,但总有人在别处,为她留着一盏灯,备着一块饼,守着一份实实在在的牵挂。
小乐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林佳佳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桃木剑,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车到站时,她看见秦挽站在学校门口,穿着张扬的红裙子,韩舒悦和萧瑾烁站在她旁边,三个人正对着公交车的方向挥手。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亮得像老家灶膛里的火苗。
林佳佳深吸一口气,牵着小乐下了车。无论前面有多少风雨,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