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白番外(二)

    白绒球拿在手里,绒毛随风而动,不小心掉下来,落在陆宴白的脸上。

    离开了那群累赘,陆宴白原以为他应该回到熟悉的生活里,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了过往纤尘不染的平静,心仿佛空落了一块,连命魂珠也不能让他提起精神。

    等到心头的烦躁平息,陆宴白将白绒球收回,才起身赶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十方城。

    早在他临时起意去三危山之前,他就在调查十方城。这座盘踞在虚空里的众妖之城,终年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有关它的来历,没人能说的清楚,但是它近来在妖类之中名声很大,不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小妖被吸引了过来。尽管这里的条件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总归是要比人类的城镇安全一些。

    污浊的空气里混杂着腐烂食物的味道,狭窄而拥挤的街道如同迷宫,两旁是歪歪斜斜随意搭建的临时居所,各色各样的人——或者说妖来来往往。

    陆宴白戴着一顶笠帽行走在其间,丝毫没有引来怀疑的瞩目,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怪人都不显得违和。

    在小巷尽头,他遇见一个连人形都化不全的小妖怪被欺负,他随手救下了对方,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直到那个小妖怪瑟缩着来道谢,他才明白过来。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希望见到的会是那个总是满脑子鬼主意的小妖怪。希望看到的,会是那双清澈透亮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

    那种古怪而微妙的情绪又开始无声无息地浮现,宛如藤蔓般缠绕上来,让他感到一丝不悦的滞涩。

    陆宴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如此经常地想到她确实不正常。

    一个荒谬的念头平白闯入他的脑海。

    难道就像之前许陈仓旁敲侧击问过他的,他真的是想养个妖宠留在身边作伴?

    许是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当那个被他救下的小妖怪羞赧地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他破天荒地同意了。然而还没走到住处,他就已然觉得乏味起来。

    不一样。

    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

    他意兴阑珊。

    不过此行也并非全无用处。他向来善于利用任何机会,在不动声色的试探中,他得以知道了内城的事。

    与破烂不堪的外城不同,内城住着的大多是有些身份的大妖。内城等级分明,由二妖分治,一个树妖一个花妖,但他们都不是十方城真正的主人。十方城背后真正掌权的大妖极为隐秘,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容,只是内城外城无论大小妖人手拿着一尊木像,虔诚供应,和那些烧香拜佛求富贵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混入内城比陆宴白想象得更加容易,中了那个花妖的情花毒却是意料之外。她那点本事,他本不放在心上,可那花妖却偷到了他藏在怀里的白绒球。短暂分神的一瞬间,她用情花刺中了他。

    情花毒并不致命,甚至算不上剧毒,它的诡异之处在于,会让中毒者对替他拔除情花刺的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产生一种名为爱欲的强烈感情。

    那花妖显然是动了歪念头。

    他重伤花妖后逃了出来,循着命魂珠的气息来到了树妖的府邸。身为杀印转世,他对命魂珠一向有着特殊的感应,死气越浓郁的地方,越有利于他尽早恢复。

    但他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满月。

    他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暗处,观察着她想做什么。陈荣那件事后,她的妖力好像长进了不少,可是在纸鹤收回来的一刻,他敏锐地觉察到小院里的异动。

    几乎想都没想,他出手救了她。他将她禁锢在怀中,杏子糕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除此之外还有种脂粉和桂花的香气。

    是那个树妖的味道,他不喜欢。

    金色的结界在身前展开,隐去了他们的踪迹。

    那个小院死气浓烈,很大可能与命魂珠相关,这原本应该是他最在意的,可她在他怀中,温软的触感不知为何格外清晰,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管小院里发生的事。

    好在这小没良心的看到他受伤,总算没和以前一样抛下他溜之大吉。

    其实他伤得不算重,远没他表现得那样。而且再需半个时辰,他就能完全逼出情花毒的毒素,完全没必要依靠他人。可不知为何,当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和担忧望向他时,他没有多加犹豫就从善如流答应了她的帮助。

    情花被拔下,化作花粉依附在她的身上。那种甜腻的香味只有中了情花毒的他能闻得到,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缠绕在他鼻息之间,试图撩动他的心。

    他的心跳也确实因此快了几拍,一股莫名的燥热感在四肢百骸间悄然蔓延,但只短暂失神了一瞬,就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情花毒不过如此。

    他这么想。

    她给他上药。纤长的手指蘸着药粉,轻柔地抚过他的伤口,动作非常耐心细致,指尖每一次的碰触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他,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微痒和酥麻,陌生又难以言喻。

    他的心毫无缘由地陷落了下去。

    陆宴白垂眸瞧向她,她低着头,神情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林间的月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离得这样近,他甚至看得到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极细小的绒毛,那是属于少女的青涩。

    他假装重伤不济,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隐忍的痛苦和虚弱。她也果然如他所想扶住了他。就在他顺势靠近她的瞬间,杏子糕的清甜铺天盖地,冲破了情花粉残存的甜腻,充盈在他的四周,包裹住了他。这截然不同的气息,竟比那情花毒更猛烈地撞击在他的心上,也让他一直刻意掌控的平静撕裂了一道口子。

    一种带着灼热温度的冲动,如同蛰伏的凶兽骤然惊醒。

    他对她忽然生起了某种不该有的欲望。

    也是那时,他第一次对她有了真切的杀意。

    和过去那种基于现实判断,觉得“应该”杀掉她的想法截然不同。

    这一次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应该杀了她的。

    陆宴白在心中冷酷地重复着这个结论。

    可他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仍旧若无其事任凭着她悉心地照料他。她替他洗去了脸上的血污,明明这种事情只需要一个法咒就可以解决的,她却偏要这么费劲,他想嘲笑她,和以往一样,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弄着,始终平静不下来。

    他能感觉到她在看他。那打量的视线,并没有陆宴白在他人那里司空见惯的算计与筹谋,只有纯粹的好奇。

    她在好奇他。

    为什么?

    她靠在旁边就这样睡了过去,察觉到她的呼吸平稳,陆宴白倏然睁开了眼。

    指尖悄然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灵力。月光落入在他幽深的瞳孔,映不出一丝温度。

    他应该杀掉她。

    他想。

    除了对她来历不明、动机不纯的怀疑和忌惮,还有一个更深层,更幽暗,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原因,如同深渊底部的暗流,正汹涌地推动着这股杀意。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杀掉她的原因。

    因为他对她确实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带着令人心悸的甜腻和即将失控的危险气息。

    而陆宴白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挟制。

    这感觉本身就已足够成为他动手的理由。

    杀意骤然凝结,他抬起手,指尖悬停在她光洁的眉心上方。只需再落下寸许,她短暂的一生就会结束在这里。

    可偏偏在这时,睡梦中的她似乎被什么惊扰,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紧接着,她像是不舒服似的,无意识侧过了脸去。

    几缕柔软乌黑的发丝随着她偏头的动作,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指尖。

    那细微的的痒意,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瞬间穿透了冰冷的杀意。

    他想起了他将她从红线道人那里带回来的时候,她发上的白绒球也是这样的触感。

    凝聚在指尖的灵气悄无声息地溃散了。

    他放下手,指尖仍然残留着那丝微痒,但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却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和困惑取代。

    也许是因为情花毒。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躺在她身边,他怎么也睡不着,那股杏子糕的香气总是猝不及防越界钻过来,搅扰着他心绪不宁。

    所以天还不亮,他就起身离开了。

    原本他想要直接离开的。那混乱的一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这不对,不合常理,也偏离了他惯常的生活。

    可是在漫无目的逛了一日之后,他还是回去了,理智上他清楚应该远离她,身体却很诚实地选择留在了她的身边。先前那种感觉丝毫没有褪去,反而更加强烈。

    原来情花毒会持续这么久。

    不过有了情花毒这个理由在,他心中的烦躁确实少了许多。反正他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情花毒作祟罢了。

    等到情花毒的作用消失他就会离开。

    和她一起躲在树妖府邸之中的日子,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当然这并非指外境,当年在玄都观也过得很平静,可他却觉得无聊,只有待在满月身边,他的心才是定的,连寻找命魂珠一事都可以暂且搁置一旁。

    先打破这份平静的却是满月。

    在她说出邪仙两个字的时候,陆宴白极为难得地感到惊讶。不光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还因为她不同寻常的轻率。

    她应该明白暴露这么多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可想要救程南楼他们的心太过急切,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其中潜藏的风险。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多么小心谨慎,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尤其在他面前。

    陆宴白心中有郁气升起。

    是他先遇到了她,也是他三番两次救了她,可她对他只有戒备和害怕,反而她将仅仅相处了几个月的程南楼他们放在心上。

    他并不想救他们。

    但当他被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那股躁郁之气竟然渐渐平息了。

    “好,我帮你。”连他自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看到她眼中的雀跃,他又忽然觉得做一次好人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他从来是个随心所欲到极点的人

    傩面是行藏道人留给他保命的神器。陆宴白一直都知道相比于他,行藏道人更喜欢程南楼,但作为师父,他确实无可挑剔,出门在外,每个亲传弟子都拿着一件他给的神器作为最后的退路。可是这样珍贵的东西,他想也没想戴给了满月。

    他清楚织梦兽的来历。同样是诞生于的妖兽,无害温驯,早已绝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至于命魂珠,倒是是个意外之喜,虽然他早就猜到应该藏在这里,只不过一直懒得找。

    织梦兽比预想中更难缠些,尽管如此,他还是分神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

    所以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从她想要拿走命魂珠,到她发现自己被织梦兽侵袭,再到她假意呼救。

    可陆宴白还是装作没发现遂了她的意。

    他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不可否认,在他的众多猜测中,独独没有这一项。在她踮脚吻上来的一刻,他确实极为罕见地慌了一下,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唇齿间传来的柔软触感,温热,清甜,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危险又令人眩晕的愉悦,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

    鱼水之欢。

    那些书本上读到过,他以为很荒谬,只不过是凡人沉溺的内容,此刻却像是活了过来,占据了他所有的欲念。

    大概是出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掠夺本能,他自然而然从她那里接过了主动权,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他蛮横又不讲道理地牵引着她,不容她退却,执意要她陪他一起沉沦。

    不熟悉的晦暗情绪如同潮水顷刻将他覆盖,一个被他压抑在心底多时,从未真正敢面对的想法终于浮现了出来。

    他想要占有她。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想法,任何人于他而言皆只是过客,没有人能抓得住他,除了杀心他也不会执着于任何人。

    可此刻,他不想再杀她了,那汹涌的黑暗情绪指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只想完全地占有她,困住她,让她再也不要从他身边逃离,想要将她揉碎了藏在身体里,想要让她只属于自己。

    然而,陆宴白同样清醒得可怕。他太了解自己了。这绝对不是爱。虽然他也不清楚什么是爱,但他知道自己天生没有那种多余的感情,也从不认为那是什么好东西。爱只是世人作恶的借口,而且是很好用的借口,他曾见过很多人以爱之名却做着屠戮他人的事。

    那么,他此刻这强烈到差点吞噬理智的占有欲,这近乎扭曲的私心,又是什么?

    是还没完全散掉的情花毒在作祟吗?

    这个疑问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并未引得他继续深究。在那唇齿相依的瞬间,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真的很好亲。

    这是他在落入幻境前,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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