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见雪。
从书中,从他人口中所听说的雪,虚无缥缈漂浮在她心中,如今在她眼前具象化,飘飘洒洒,如梦似幻般。
山盼不自禁伸出手,探到外头,试图让一片雪主动降落于她的手掌心。
她忽觉身体暖和起来,肩膀上有了毛茸茸的重量,偏头看去,魏奚止正站在她身后,将那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再静静用内力为她保暖。
他眉眼低垂着,柔和了一贯的平淡,无奈握紧她那只自然垂落的手,将它举至面前,呼出热气,又揉了揉它。
手掌心一凉,山盼又将视线从他那移开,回过头去看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白皙的手被冷风染成淡粉色。
手掌心趴着一片雪花。
雪掉下来,或许是一种突兀的纯洁。
山盼目光爱怜望着它,视若珍宝般,生怕它一不小心消失不见,又担心自己手心的温度是否会太高惹它融化。
“它可以不化吗?”山盼小声问道。
魏奚止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专注注视着她,听到她天真的问题,眉目一凝,沉思片刻后道:“雪,水,雨,三者来回往复,愿娘不舍手心的雪化,但在愿娘经过某条溪流,遇到某场雨时,都曾与之重逢。”
在山盼的怔愣中,他又将她一直被他所握暖和的手贴上他的脸颊,蹭了蹭,随即轻声道:“等明年,凌北城明年也会下雪,愿娘再来看,如若可以,带我一同看可好?”
“好。”
山盼应得很快。
许是她的温度过高,手掌心的雪慢慢消融,化为一点水渍,渐渐隐没在掌纹中。
山盼收回手,没有再尝试接雪,转身面对魏奚止,见他随意散落的长发如墨泼般,缠在他苍白的脸颊旁,更似仙似妖,又低头看见他寝衣下未穿鞋履的脚,眼皮不受控制跳了跳。
“好冷啊,我们进去暖和一下,等雪小点,再去堆雪人。”
“好。”
“魏宿容你堆过雪人吗?”
“不曾……”
“那我势必要展示我堆雪人的高超技术了……”
“好……”
……
“也就是说,这种对你而言更喜欢躺在被窝里睡大觉的好天气,你选择了和魏奚止一同看雪,还堆了雪人?”
白宋惊奇的声音响起,声调随着自己的情绪接连上了好几个调。
屋内,坐在白宋旁,依旧一身红衣的殷明月面无表情为对面的山盼斟热茶,热乎的白气袅袅升起,略微模糊了山盼脸上的骄傲自得。
山盼费劲力气才从魏奚止不止的纠缠下脱身,本想找何纵与楚洛川二人,却怎么也寻不到何纵,楚洛川则在那日后不再出。
于是她便找上了殷明月,白宋。
“对,我就是这般毅力不凡的人。”
山盼丝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洋洋得意回着白宋。
茶杯中的热茶快要溢出,殷明月嘴角抽搐一下,将茶壶放下,与一脸无语的白宋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前一后开口。
“喝茶暖暖。”
“你们二人都这样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和魏奚止的喜酒啊?”
山盼拿起茶杯,听出白宋话中的揶揄,笑了笑道:“还早还早,有消息自然会告诉你们。对了,我似乎没有看见你们二人参加武林大会的武功对决,你们此番来是来走个过场吗?”
殷明月点点头,白宋看了眼殷明月,又看向山盼,面上满是无奈回道:
“差不多。
母亲她让我们来武林大会与其他势力打打交道,但那些人更想听我们说那件事说家里和白家的恩怨情仇。
跟听说书一样,纯粹图个乐,我们便很少出去了。”
“等阿姊回来,那些人自然散了。”
殷明月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山盼想到治了这么久的殷昭飞,还有那人——医仙,眉头一皱。
“掠霄这么久都没有传出消息吗?”
山盼不解问道。
殷明月则摇了摇头,在她略微惊愕的目光下定定开口,“阿姊上月给家中传了一封信,说经脉大致修复好,来日便可归家。但那时我们一行人已经快到凌北城,便准备武林大会结束再回去,毕竟殷家代表杏花城而来。”
她顿了顿,与山盼注视着,补充道:
“只是一直不知你的行踪,无法寄信与你,不曾想有缘在武林大会重逢。”
“对啊对啊,说起来我们真是有缘。”
白宋在殷明月说完后笑意满面对着山盼说。
殷明月抿了一口茶水,又道:“阿姊已回了家,医仙也一并去了。”
山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多谢你们了。”
“谢什么谢,我们什么关系啊,要真想谢,你就好好说说你和魏奚止发展得怎么样。”白宋打趣她,殷明月又静静喝茶,虽不开口,显然也是一副赞同的态势。
山盼重重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如今魏奚止的状况。
她不清楚她和魏奚止这看似情海沉沦实则对方都在如履薄冰的关系是不是不太正常。
但看殷明月白宋二人之间融洽安宁,不用细看便能感知到的密不可分的亲近,一时间倒真思考起向他们讨教是否可行。
想了又想,山盼还是艰难开口了。
……
山盼:“魏奚止总是怀疑我对他的真心。”
白宋:“他疑心太重。”
殷明月:“……”
山盼:“魏奚止总是觉得我会喜欢其他人,从而不要他抛弃他。”
白宋:“他不信你,且太过自卑。”
殷明月:“……”
山盼:“魏奚止总是缠着我,干什么都要和我一起,还要一直贴着我,我一有想要走的趋势他就不安,问我是不是讨厌他。”
殷明月:“并不好。”
白宋:“他可能太爱了吧……”
白宋绞尽脑汁,想到从前魏奚止懵懂向他学习的时候,一点点师徒情分让他尽力为他说几句好话,但怎么想也只有太爱了这一个最佳答案。
山盼揉了揉太阳穴,也明白白宋的意思。
但她有时更会去想,是不是自己的爱魏奚止感受不到他才会如此,是不是她爱得太浅薄,是不是她真的不爱魏奚止。
山盼又长长叹息一声。
殷明月蓦地开口了,“爱生痴,交给时间吧,一切都可以通过时间来看到,或许魏奚止也只是需要时间。”
山盼望着她,又一次若有所思。
她与魏奚止在一起的时间本就才短短不到一年 ,一切都是才开始,既然两情相悦,何必这般纠结。
她爱他,他若不觉,便靠时间吧。
白宋还在思索中,她与殷明月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凌北城。
仍是那处偏僻的院子。
雪将院子覆上一层素衣,冬风吹过,树上挂着白的残叶哗哗摇晃,白盐撒撒而坠。
稀疏的鸟鸣响起,院落中响起踏雪声。
“十三——十三——”
刻意拖着调子的声音响起,本在寻虫子的鸟儿受惊,扑动翅膀飞远。
“你天下无双无敌好的好少主回来了,好十三快出来。”
山盼话落,十三便出现在她面前。
“少主。”
她嗓音似如今的雪,冷冷凉凉,却又柔和。
十三行礼后垂眸静静望她。
山盼沉吟片刻才说:“红纱那怎么样?”
十三回道:“一路顺利。”
“那便好,医仙在殷府。”
山盼话题跳跃过快,且说到了那人,十三瞳孔缩小,立马道:“我去把她带过来。”
山盼没有答应,摸着下巴在院子里踱步,时不时停一下,十三本想再说些什么,见山盼似乎有所考虑便歇了心思,只站在原地等她命令。
“那人不能强抓,得最谁都不能得罪医仙啊。我现在情况尚好,来这前我已经寄信过去了,所以是耐心等她来还是带她赶来快些诊断呢,未免太难抉择。”
山盼将所思说出口,十三默默听着,随后道:“武林大会暗藏危险,魔教那几人也都知少主在武林大会,少主莫要冒险。”
“十三你去请她来吧,她要什么尽力答应,不要为难她。我之后会一直呆在正道盟,那些人也不会大胆到如此地步,放心了十三,我不会把自己的命白白浪费掉的。”
“好,少主一切小心。”
……
正道盟。
幽暗的书房中。
只余一盏烛灯立于书桌之上,映亮一张张画卷,皆画着一人,只不过姿势不同,色彩也尽数不同,连带着情绪也不同。
另外,被照亮的还有一张张宣纸,皆写着婚书,只不过大多都戛然而止被废弃。
书桌旁,魏奚止闭紧眼倚靠着椅背。
墨发自然而然垂落,并未束起,他正在伸手碰着左耳耳垂,一下又一下小心摩挲着,生怕碰到那枚耳坠。
黑暗处,有人哑声道:“主上,加上那人的发现,其余人已统一口径。”
魏奚止眼睛悄然睁开,眼中是难掩的阴郁烦闷,手上动作一顿,他语气淡淡却似寒潭深水刺骨,“说。”
“解药,独一的解药,世上再无其它。”
暗处那人声音愈发低微。
魏奚止倏地无声一笑,一双眸子在忽明忽暗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