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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惘然

    司马瑶心知,以厉文在琅琊王府的地位,即便他今日真的将谢朗打了,亦没什么大不了。事后当然父亲会向皇兄告罪,面子上并会重责厉文,但谢朗面子已然丢尽,而人人皆会知琅琊王府的虎须是捋不得的。

    这便是忠仆的用处。

    她唯一惴惴的,便是上官谨的态度。

    上官谨再度注目司马瑶与厉文二人,叹了口气,而后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小朗,我们回去罢。”

    他再不多说半个字,携书于手中,转身而去。那柄倾尽江左,风华无两的名剑,已然还入腰间鞘中。

    谢朗亦不置可否地微一耸肩,而后向着司马瑶欠身行了一礼,方尾随上官谨从容退去。

    如此局面,却大出司马瑶和厉文的意外。

    尤其是厉文。

    他方才按剑作势,并非鲁莽冲动,而是为了琅琊王府的面子,必要出这一口气。

    中书令上官谨教训司马瑶,这即便是她的父王司马骏在场也没有话讲。可谢朗又算什么东西,竟敢从旁阴阳,落井下石,若他不给些颜色,亮明态度,真当琅琊王府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当着上官谨的面如此作态,也自做好了被上官谨训斥的心理准备。

    但忠仆的作用原本便在此,他认打认罚,被训斥几句更没什么大不了,却必要护着司马瑶不被人欺负。

    却未料到上官谨一言未发,就这般领着谢朗转身离开,颇有令他一拳击在空处,生出莫知奈何的茫然感觉。

    司马瑶却是一咬牙,下定决心追了上去,喊道:“中书令大人。”

    上官谨已坐进了那辆挂着青布幔的马车,由谢朗执辔,正待驱动马车离开。

    见她追过来,谢朗方勒住马头不动,回身道:“中书令大人。”

    得其示意首肯后,方才打起帘子。

    司马瑶看时,却见车内的上官谨已经展开《山河图要》,正待阅读,此刻却不得不向她瞧来,眉间微颦,似是怪她打断了他的阅读。

    他就那般眉头微微一拧,司马瑶已经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畅。

    此前只见他平和稳重,处理事情一无急躁,更没有任何场面上的官架子。到得此刻,她方觉得瞥见了上官谨凛不可犯的,身为一国之相的威严持重。

    但她终究是琅琊王的后人,皇室血脉,勇气与个性都远逾常人。

    她仰起头来,正面仰视着马车上的上官谨,尽量以自然微笑道:“中书令大人,可否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我父亲?”

    上官谨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他似想起了某些事,竟有一丝好笑神情在他唇边浮现。

    他深深凝视司马瑶,轻柔地道:“好。”

    这一语毕,谢朗已经放下帘子。

    但司马瑶仍听到了上官谨还说了一句话。

    一向阴沉的谢朗亦笑道:“放心罢。中书令大人家中淘气的孩子晚辈也不少,亦有大小姐等侄女,他懂得的,不会令郡主你被王爷教训。”

    马车就这般辘辘远行而去,而司马瑶怔怔呆在当地,连同着对谢朗的恶感竟似也减了不少。

    上官谨自重身份,他一国之宰辅,既已说了此事到此结束,本应也不会为这等小事去特地和她爹告状。

    只不过,她要他亲口保证,似乎才能令自己更觉安心。

    再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任何推诿,亦无借机训斥。

    他只对她说:“好。”

    临行前最后被布帘挡下的那一句,更似如春风般拂在她心头,悸动阵阵。

    他轻声说的是:“也不会告诉你皇兄。”

    阿秋听至此处,亦自默然。

    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往事里,上官谨虽然自律甚严,几近严苛,却实则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德宗皇帝司马敬元而破例出仕。

    为了侄女上官琰秀,夜闯禁宫。

    最终为了关内侯李明远将军之死,以身相殉。

    司马瑶在他身上瞥见的,那一瞬间的温柔,正如谢朗所说,是因他想到了自己族中的那些侄女、侄孙女罢。

    琰秀,玗琪……她们何尝不是一个个胆比天大,特立独行。

    上官谨对于她们这些晚辈,也自有一种既如长辈,又似朋友的理解和包容。

    故此,他并未深责司马瑶仗势欺人之举。

    因她终究不是上官家的人,她的本性,也终究不算太坏。

    阿秋默然半晌,而后道:“这便是瑶姑姑和前中书令的初识了。再以后呢?”

    司马瑶脸容微赧,道:“再以后,我便朝朝暮暮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能学到他的剑法。因我此生,真的从未见过那般绚丽而灵动的剑法,足令山河变色,岁月失语。”

    阿秋骇然道:“你去找他拜师了?”

    以司马瑶的个性,这大有可能便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司马瑶难得的期期艾艾道:“这倒没有。”又补充道:“我也知中书令大人的门墙必然没有那般好进。首先上官家就是门禁森严,清流望族,连中书令大人都是德宗叔叔千求万求才请出来安定江山社稷的。再说,我的名声也不甚好……”

    这大概是出生以来,司马瑶首次为自己在建章高门中的恶劣风评而痛心疾首,烦躁不安。

    上官谨是何等操行的君子,冰清玉范。断不可能要她这个恶名在外的琅琊郡主为徒。

    那段暮春时光,她难得地老实,闭门不出,千思万想,日日夜夜,脑中回想的只是上官谨所出那一剑的风华无两。

    便连自家引以为傲、别出一帜的重剑剑法,在她眼中都失去了颜色。

    她这般地诸事无心,剑术上也不用功,很快便先是被母亲,而后是被父亲察觉。

    那一日清晨,父亲特地叫她去校场演武。不出意外,她的“麒麟百绝”在三招之后,在父亲手中败下阵来。

    司马骏臂力过人,运剑如风,数个照面下便将她击得踉跄退后,狼狈之至。

    这还是她自十五岁击败父亲之后,首次再败在父亲剑下。

    她以剑拄地,只觉得羞愧难当,抬不起头来。

    司马骏沉着脸道:“你母亲说你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原先也觉得不是什么坏事。女儿家大了,心收一收也好。可现在看来,你的心思精神,却是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去。”

    “当啷”一声,却是他振腕回剑鞘中,铿锵有力地道:“我们司马家的剑手,剑可以输,可以断,心却不能移到别人家去!”

    司马瑶闻得父亲此言,又瞧见厉文在一旁向她打出无可奈何手势,心知父亲必定见疑,已盘问过厉文那日的始末。

    她心念电转,立刻跪下,道:“女儿不肖,比剑输给了中书令大人,因是出道以来从未栽过的跟头,故而心神不定。还请父王责罚!”

    见她坦然承认,司马骏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冷哼一声道:“那上官谨是何等样人,二十年前即已成名江左。你一个后辈,输给了他也正常,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但见司马瑶神色依旧郁郁,他不由得又恼怒,喝道:“你是打算输了一剑便从此挣挫不起?那武林内外好手如此之多,连爹也曾输给过你,爹是不是索性自尽算了?”

    司马瑶跪在当地,她本不是善于隐藏心事之人,一抬头,见到父亲忿怒的眼神,不提防下竟然说出了心中的话:“中书令大人的剑法实在超逸群伦,女儿一见之下,便觉生平所见,难望项背。女儿想……想拜中书令大人为师,学习君子剑法!”

    她最后一句说出,已觉傻了眼。

    父亲素来极好面子,自己又是他唯一的传人,司马皇族中的第一剑手,他岂会容自家女儿拜到别人门下。

    果然她这一语才出,场中气氛瞬时凝结,便连厉文亦露出乍舌之状。

    若说上官世家是当前政治“清流”的代表,那么琅琊王府便是豪强中的豪强,可以说是高门“浊流”的中枢阵营。司马骏的立身之道,便是迎合司马炎吃喝玩乐、醇酒美人的生活作风,从不批判他半句,故而能得司马炎的宠信。

    司马骏甚是精明,自知并没有撼动“清流”的实力,故从未正面与上官谨有过冲突。但以这两大阵营的对立之势来说,司马瑶这个想法岂只是异想天开,简直是不可理喻。

    司马瑶一言既出,已知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声不语。

    孰料司马骏的反应,却不是如她想象中那般大动肝火。

    司马骏缓缓收剑回身,以不动任何感情的语调道:“上官谨的君子剑法,据我所知乃是他的家传之学,不会轻易授予外人。而且,我更不知你是否一时兴起。毕竟拜师是大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你拜了他为师,过两天又看不上他了要反悔,即便是陛下也没法收场。”

    司马瑶听得此话,竟然不是直接反对,反而像是大有可为,立即失声道:“绝不会!女儿生平也不是没有见过剑术武功,但中书令大人剑法之精妙,路数之迥异于平常武家,实乃我生平所仅见!”

    司马骏不动声色地道:“是么?他的剑法哪里特别,你不妨说来听听。”

    司马瑶努力回想,而后道:“我也不知说的对是不对。但我们家的嫡传剑法,以力取胜,朴实无华,将一条道走到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并无使诈耍滑炫示花巧,唯以直道示人,故人名为王者之剑。但中书令大人的君子之剑,似已脱出普通武学的范畴,已达以气驭剑,以道御人之境。而这种境界,我从前只在书上读到过。”

    司马骏哼了一声,而后道:“你当时又是如何输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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