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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心积虑

    他再道:“你是否又认为,正当壮年的父亲我,若除去了你母亲,仍是生不出儿子以取代你的位置?”

    司马瑶生平练剑亦是身经百战,平生即便对着敌人剑锋,眉头亦不会蹙一下。但到了此刻,面对着父亲对她下的最后通牒,她亦唯有不能置信,不敢置信,几近恍惚。

    所有从前父亲耳提面命,手把手教她练剑的那些细节,都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来。

    阳光照在父亲身上,那时的他,笑得很满足,也很自豪。

    便连一旁花阴下呼奴使婢的母亲,见到他们父女之间相处的亲情,也难得地露出粲然平和的微笑。

    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爱习武的呢?

    大约便是从她发现,只要她好好练剑,父亲便会极之欣慰,而母亲情绪亦会因之缓和不少,家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便会消散许多。

    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爱跑到皇兄身边嘘寒问暖,说长道短的呢?

    大约便是从她发现,只要她去看了皇兄,且得了皇兄的赏赐,哪怕回来再晚,父亲均会面有得色,连女儿该守的宵禁之类都可以大手一挥,不必守了,甚至会邀她秉夜再开宴席,父女两人对饮作乐。

    男儿该有的权力,父亲没有一样不曾给她。

    前提是她要承担男儿一般的期许。

    而她所有做的这些,不过是希望,家中可以少吵些架,可以拥有一些平和温馨的时刻。

    而她也做到了。

    她似乎看清楚了自己的来路,只觉得双眼生痛,而内心的凄惶酸楚,亦被随之而来的决心与意志克服。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父亲,她忽然站直身体,双眼恍惚软弱神色退去,直射出犀利的光芒,便如她往常将剑握在手中,蓄势待发时那般。

    司马骏亦被她的动作神情,震得微微一退。

    司马瑶的这种神情,是他所熟悉的。他往常已经无数次在对练中,见过她这种如豹子猛兽般警觉,随时预备作战的神情。

    司马瑶的眼睛分毫不让地直看入他眼里去,冷然道:“可叹父王活了这般大岁数,有件事似乎从来没有活明白过。”

    她的反应,令司马骏始料未及,登时便落在下风。

    他哑声道:“你说什么?”

    司马瑶淡淡地道:“在一众宗室之中,父王独得皇兄宠任,特许你在建章而不归藩地,又各种加赐封赏,您是否一直以为,都是因为您的才干能力,以及他和你这位堂叔特别地投缘呢?”

    司马骏的确从未想过这问题。因司马炎即位后,便刻意亲近擢升他这一系,他初时以为是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自然要提拔自己父系成员。而他作为诸藩王中年龄能力均优长者,自然便是受他亲信任用的最佳人选。

    司马骏犹自强撑着辩解道:“琅琊一支,向来是司马家族的长房,为历代皇帝所尊重重视。即便不论你父王我的才干,陛下也有重视我们的理由!”

    司马瑶冷冷地道:“是么?”她故意拉长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您真的就这般自信,陛下之所以重任宠信我们这一支,使得赏赐宠爱四海皆知,是因为您的才干,而非恰因为你无后吗?”

    大堂之内,恍如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直令司马骏手中的酒杯顿然坠地,碎成无数裂片。

    他的额头转成青筋暴露的模样,而脸色青白不定,鼻尖至两颊,亦不断渗出无数细小汗珠。

    一个昭然若揭,却这么多年被他完全未曾意识到的事实,就这般猝然降临在他的面前。

    司马瑶的冷笑仍在继续:“皇兄这些年,这般的奖许我,宠爱我,您不觉得他是有意站在我与母妃身后,以维持王府的均衡局面不被打破吗?您无子的困境建章人人皆知,若皇兄真的是您的好侄儿好亲戚,他一伸手便可帮您解决此事——他自己后宫过万,随手送您两个美人,母妃又能如何?”

    是了。司马骏冷汗遍体地想。司马炎若有意帮他解局,其实很容易。随手送两个美人,封个不错的品级——王妃若反对,那便是抗旨,多的是国法家规可治她;若她敢荼毒美人,人命关天,那更坐实了她的善妒与毒妇的恶名,届时要废要杀都可做得顺水推舟。

    可是司马炎那般荒淫好饮,最多也只是招司马瑶进宫侍奉,以示兄妹情谊,女色上从来不带上他这个叔父。

    司马炎的粗疏大意,当真是无心的吗?

    司马瑶观其神色,已知他为自己命中要害,却不会再有一丝不忍之心。

    她淡淡地道:“您若多出来一个儿子,恐怕马上便会头疼的,并不是母妃,而是皇兄。按皇兄的性子,他只会认为你不识好歹,贪得无厌,辜负他这么多年的栽培眷顾,只会立刻动手,轻辄逐你回琅琊旧藩,重辄要全族锒铛入狱。毕竟他不动手,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这番惊心动魄的话,由十五岁的她娓娓道来,字字冷厉。

    亦没有一个字,不是踩在司马骏的心病上。

    司马骏抬起头来,作最后的挣扎:“我不信陛下他,会如此待我们……我们叔侄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儿子,便会一至于如此境地。”

    司马瑶讽刺地笑:“皇兄他再不济,始终是司马家的人。您想得到的事,他也想得到。”

    她再下断语,将“心障”更送进司马骏心窝一寸:“也只有您这么多年活在妄自尊大的幻想之中,才会以为如今的地位和荣宠,全因您自己。”

    她见司马骏已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冷声道:“至于我,我越不成器,越是个笑话,越对不起皇兄的恩宠,他便会越满意:因唯如此,才会显示出他的重视亲情,和性情宽大。”

    她继续地道:“我若真的联姻高门,那才是他睡不安寝的时候。因以琅琊王一脉尊贵无匹的血脉,再加上强大的军权,又或者任何一种雄厚的政治实力,他都会掂量掂量,父王若得强力翼助后的结果。而那绝不会是他乐意看到的。”

    她顿了顿,淡声吩咐道:“想办法让我嫁进上官家,继承他们的守墓人传承。”

    “一来,可使司马氏与上官氏珠联璧合之势更稳,二来,也向皇兄表明了你我无意政治,只求剑道的决心。仅这一点,便可保住你在陛下面前,下半生的荣宠恩遇。”

    应该说,司马瑶的估测,并不会太偏离实际。

    琅琊王这一系越是表明自身无意权势,便越能唤起司马炎的亲情之感,信任之重,因为终究在那个位子上坐着,他也孤独。他也需要没有任何利害关系,而只是仅与他有亲情连结、可以闲话家常的人。

    至于这人的名声好坏,好酒放浪,私德亏欠,相比起窃国问鼎的野心,都根本只是小事而已。

    司马瑶说完这一席话,便径自离去,留司马骏一人面对满桌的杯盘凌乱,以及空无一人的坐席。

    她知道,已经够了。

    为了一个尚属未知的儿子,赌上他自己此生的荣华富贵,和面临失宠的可能,这断不会是司马骏会做的事。

    以后,无论她自己身在何处,母妃都会在琅琊王府,平安终老。

    这是她对母亲养育她这许多年,回报的守护。

    阿秋听至此,忍不住问道:“司马炎……武帝陛下,当真是这般想的吗?若是琅琊王有后,便不会再容他留居建章,且会立即动手削他的位势。”

    司马瑶举箸挟起一块鱼片来,对着月色观察纹理片刻,而后道:“你为何会问这个?”

    阿秋道:“我只是奇怪。我以往听说的往事里,武帝陛下都是一位糊涂君王。但若他有瑶姑姑所说的这份心思,他其实……应该是个聪明人。那就和我以往所听说的不大像了。”

    司马瑶不动声色将鱼肉放入口中,道:“那你自己觉得呢?”

    阿秋被她一问,却忽有千头万绪,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不知为何,武阳陵中听到的歌哭长啸,恍若又在她耳边响起。

    司马瑶淡淡地道:“武帝一朝,七岁而亡。因此史家多半不会说他什么好话。但我却觉得,自古至今那么多皇帝,我皇兄未必是最坏一个,他不过运气不好,适逢其会。其实到我皇兄即位,大桓已经是强弩之末,各阶层问题积压都已经近百年,那二十年全靠前中书令以回天之力、过人才智硬撑。前中书令一去,再没有人有能力能挽回这大厦将倾的颓势而已。”

    阿秋想起来,司马瑶还是她所遇见的,第二个站在司马炎一边的人。

    第一个是视司马炎如子的褚元一。

    当然情有可原。司马炎从未待司马瑶不好,且赐予她高位厚禄。司马瑶记着他的恩情,为他说话亦属正常。

    也正因站在司马炎一面,因此司马瑶不喜上官皇后,对她之“不贤”,颇有微词。

    司马瑶看向她,而在那一瞬间,她仿佛错觉,司马瑶眼中有犀利光芒一闪而过。

    司马瑶放缓声音道:“我说的那些,皆是我自己凭空揣测,并非我皇兄流露过如此意图。”

    她再道:“其实皇兄那些年,根本无心政事,一切依赖中书令大人做主。若我父亲真的有什么动作,或者他也会警觉。但至少我在他身边那些年,皇兄并没有特别忌惮过我们。”

    阿秋恍然大悟道:“那这些话……全部都是您为了吓唬您父皇,编造出来的?”

    司马瑶以手指弹着茶杯,无可无不可地道:“那只是一种可能。如若我父王真的生育子嗣,皇兄到时想起来了,又或者有什么人提醒他了,以他那般善变多疑的性子,削藩除位也不是不可能。”

    她再度看向阿秋,沉声道:“我知你想问的真正问题是什么。”

    “你不过是想问,我是否算是空穴来风,处心积虑,给我父王种下心障,令他此生不敢动别娶生子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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