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为什么。”姜萤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孟延祈好像很期待她的答案,又有些惶惶的茫然。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
“也是。”
孟延祈像是在笑,微微的震动从他胸膛上传来:“像孤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鬼,就算是一时想不开救了,也会后悔的吧。”
老实说,谈不上后悔,毕竟是手串逼她救的。
姜萤想。
但她不理解。
明明是孟延祈咎由自取,杀孽太重导致民怨沸腾人人都想他死,他怎么还反倒生出些幽怨。
她其实很想知道二十岁的孟延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骄纵皇子,变成恶贯满盈的魔头。
《逐风》里对孟延祈的描摹,只有短短几个字——
烛国主君残暴无度,浴血成魔。
就好像是游戏需要一个反派,于是他就应运而生。
在主角需要的时候粉墨登场,不需要的时候,就放到一边,任由他在大段大段的空白和重复千百次的剧情之间,生出自己的意识。
想到这,姜萤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个暴君孟延祈也只是一段被设定好的代码而已。
是善是恶,是好是坏,面对一朵花的时候是任由它生长还是摘下它摧毁,看似是他做出的举动,却不完全是他的决定。
姜萤忽然有一种观察玻璃缸里的蚂蚁巢穴的感觉。
蚂蚁以为玻璃里面就是整个世界,却不知道生死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你说得对,孤不该想着把你强留下来,而是应当跳出这个地狱。”
孟延祈说:“孤也曾经反抗过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太久了,久到麻木了,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忘了。”
可出去了……
能去哪儿呢?
姜萤不由得想到现实世界中的孟延祈。
然后她满脑子都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猫在家打架。
二猫家庭猫毛乱飞,魔音穿耳。大的揪着小的一顿揍,小的嗷呜嗷呜各种告状。
把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要啊!
再来一个她会疯掉的。
就在她沉浸在惨烈的幻想中时,孟延祈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了她脑海中的猫言猫语:“姜萤,你在哪儿?”
她不就在他面前吗?
姜萤莫名其妙。
下一秒,她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眼前的孟延祈,可没开口。
“是谁在叫你名字?”
这次,她身边的这个孟延祈说话了。
“姜萤?你旁边有别人?”
另一个孟延祈又说道,“为什么我感应到你就在这儿,却见不到你?”
救命啊……
为什么这两人还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姜萤大脑宕机了。
“他是谁,凭什么能和你千里传音?”
皇帝陛下皱起眉头。
“他是谁,凭什么能听到我和你说话?”
皇子殿下也很不高兴。
啊这…….
这要怎么回答?
“说话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呵……呵呵。”
姜萤假装掉线,企图蒙混过关,“错觉,都是错觉。”
“你含含糊糊地说什么呢?”小孟问,“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聒噪,闭嘴。”
老孟说。
“跟你说话了吗?”
小孟威胁道,“我警告你啊,管你是谁,你要是敢动她,你就死定了!”
老孟冷哼,“你是她什么人?她的事,你凭什么管?”
小孟也冷哼,“你管我是她什么人,多管闲事。”
“别……”
“别吵了。”姜萤试图切断对话。
她握住手串,蒙住耳朵……
统统不管用。
一大一小两人隔空来回呛声,火药味逐渐升级。
就在这时,老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你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少在这套近乎!”
小孟不耐烦,“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报上你的名号,本皇子让你死个痛快。”
“本皇子?”老孟咀嚼着这三个字。
“啊哈!”
眼见不对,姜萤跳起来打断对话,“我!我要上厕所!我要出恭!我要沐浴焚香洗手!”
她实在想不出招,只能跑。
胡言乱语尿遁之。
可老孟哪会让她如愿,伸手一拽,就压住她乱舞的手。
皇帝陛下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告诉我,他是谁。”
“他……他……”姜萤飞速开动脑筋。
她思绪乱飞,却忽然感觉有凉意没过掌心。
刚才她跳起来的时候衣袖翻卷,勾翻了旁边台子上的水杯。
水流顺着地面蜿蜒,先是触及孟延祈的指尖,又碰到她的手腕,在两人之间流连。
滋滋。
滋滋。
水流攀爬过的地方,好像有电流声响起,开始闪烁彩色的花屏。
“难道你背着孤,在外面养孤?”
在一片故障的闪烁中,孟延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震惊。
没有啊!
不是的!
别乱猜!
姜萤尔康手,试图否认三连。
但她藏在大臂处的手串像是被激活一样,她还来不及说话,针刺般的酥麻感就朝她袭来,再然后——
场景转换。
“砰!”
玻璃水杯在木地板上四分五裂,溅起一地玻璃碎片和水花。
她眼前倏然明亮,古代宫殿光线暧昧的烛影摇红变成了现代灯具清晰明亮的漫光暖黄。
世界颠倒旋转,拽着她狠狠朝着地面载去。
就在她要和满地玻璃渣子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孟延祈重新拉住了她。
当然,是另一个孟延祈。
“小心!”
小孟拽着她向后,惯性之下,两个人朝另一边的地板囫囵地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这个姿势,怎么该死地熟悉。
她一个晚上连趴两个胸膛,还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胸膛。
姜萤把脸从小孟的胸膛里拔出来,披头散发,姿态扭曲。
有种活人微死的疲惫感。
她吐出一口气,打算做个缩头乌龟,可小孟显然也不让她如愿。
“你怎么会凭空消失?刚刚那个家伙是谁?”
小孟问道,口吻杀气四溢:“难道你还背着我,玩了别的游戏?!”
“哪儿还有什么别的游戏!”
姜萤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我又不是想不开!再玩一个。”
小孟好像脑袋瓜子没有老孟那么灵光,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
也没有听到老孟最后最最关键的那句——
背着孤,在外面养孤。
为了不让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姜萤决定向原住猫隐瞒自己在外面有别的猫的事实。
毕竟不是她主动招惹的猫,是猫自己扒拉住她不放的。
“真的吗?”
小孟将信将疑:“你不会骗我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姜萤振振有词,从小孟身上爬起来,爬到沙发上,瘫成一团,“只有你,真的。”
她可没有说谎,确实只有他孟延祈。
虽然不止有一个。
想到另一个孟延祈,她不由得问道:“你后来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变成魔君?”
“杀人嘛,肯定杀的都是些该杀的喽。”小孟也坐到沙发上,耸了耸肩,“至于怎么成魔的,我不知道啊。”
二十岁的孟延祈似乎并不清楚后面的发生的事。
现在的他好像还是个被宠坏的家伙,双亲俱在,有兄弟手足,才能如此神色轻松。
“你问这个做什么?”孟延祈问道,“难道是怕我哪天突然发狂?还是……”
“还是什么?”
看着忽然凑近的小孟,姜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知道了!”
“刚刚那个家伙!是霆玉吧?”
小孟忽然凶光大显,头头是道地分析道:“虽然都是一股子讨人厌的腔调,但是林槐禹认识我,而且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想来想去,那就只有可能是霆玉。”
“你刚刚明显是回到了游戏里,我才会找不到你。”
他越说越肯定,“一回来就问我为什么会杀人成魔,怎么,看到他受苦你心疼了?舍不得了?”
……老天爷。
姜萤无语凝噎,“……难道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林槐禹吗?”
“信号不好全是杂音,谁听得清。”小孟说,“反正我知道了,你果然背着我在外面有人!”
小孟一副要闹的架势,“姜萤,你可以啊,一个林槐禹不够,还要来个霆玉。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这里和隔壁打通,把他们都接过来住下。”
“什么叫背着你在外面有人,你别乱说,搞得我和你像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
姜萤抗议道,“我和你就是舍友!舍友!”
“就算是舍友,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孟延祈也抗议,“一个!就一个!”
“你!”
姜萤说不出话,扔下一句,“不可理喻!”
她跑进卧室,狠狠关上门。
巨大的震颤从门上传递到手心,却依旧盖不住她心里的颤动。
她顿了顿,转身依靠在门上,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家伙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又不是没有心的石头人,才不要陷入某些不切实际的粉色幻想里。
这些粉色的幻想不该出现。
至少不该出现在她和他之间。
否则等到梦醒的时候,她没办法收敛自己残存一地的尸骸。
姜萤深深呼吸,平复心里的情绪。
半晌之后,她拿起手机,打开海鲜软件,找到42——
“亲,手串一直闪电流,是不是故障了?”
她问道。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跳跃。
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就放到一边。
发送消息的时候,姜萤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21分。
这个时间点再敬业的客服都下班了,应该是暂时不会有答复。
她也放下手机,准备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嗡嗡。”
可她才闭上眼,手机就响了,还震动了不止一声,黄色的对话框里来了好几条消息。
“五行一旦相通,世界即刻交融。”
“若要停止。”
“以…………萤……为……”
姜萤还来不及看下面的字句,对面就一条条撤回了消息,仿佛是在加密通话一样。
最后最关键的一句撤回得太快,她就依稀看见了一两个字。
“什么?”
她不死心地问道,“我没看清。”
红色的“未读”字样几乎是一秒就变成了灰色的“已读”。
但不论她再说什么,42都不再回复。
看样子是问不到答案了。
姜萤叹了口气,只能细细琢磨起前一句。
五行相通……
五行。
水。
姜萤瞬间就意识到,这次的穿越,都是因为水。
她喝水,孟延祈在洗澡。
赤霄殿里水杯撒了,她和孟延祈碰到了水。
所以穿越的前置条件,是两人一起接触到水?……
可人怎么可能不碰水?!
洗脸刷牙洗澡喝水吃茶……
这概率也太大了点。
就算是神仙也得喝点仙露清饮,她何德何能。
姜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
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