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娘身体可还好?阿耶在光禄寺的差事又当得如何?”
郑思量语气平淡,仿佛话家常一样朝郑秋潆询问着。
但她能听出来这是在威胁她,如果离开郑氏,她阿娘就就没有条件保养身体,阿耶的差事也会被收回。
“身在荥阳郑氏,受到荥阳郑氏的庇佑,就要承担起荥阳郑氏的责任。”
“你没有任性的资格。”
郑秋潆还是直直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心里不想妥协,可是现实让她低头,她不能不顾阿耶阿娘。
“现在我再来问你。”
“这亲你成是不成,这卢有龄你嫁是不是嫁?”
她沉默不语。
郑思量“哼”了一声,没耐心听她的回答,独自离开了内间。
只剩下郑秋潆还在地上跪着。
许久之后,她有些颓废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长叹一口气小声道,
“嫁便嫁罢。”
***
圣人的头风之症还未大好,但好在已经冬末,想来春天到时,会有所缓解。
卢有龄和郑秋潆婚事的折子照例是武后批的,对此她没有过多阻碍,只说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便成全了罢。
她对此事宽容的态度出乎了郑卢两家的意料,后来猜想应是卢有龄折子写得好,将他与郑秋潆之间的感情描写得绘声绘色,再加之那日赏雪宴上的事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大街小巷,估计是武后也有所耳闻,因此打动了她。
毕竟武后跟如今的圣人在一起也是经历了诸多波折,所以有些感同身受了吧。
真情,总是被世人所追捧,尤其是在大唐这么浪漫的时代。
“编吧他就,谁有他会编。”翠鸣将街头巷尾传的话告诉郑秋潆后,她只做出了这一句评价。
“女郎,马上就要成婚了,还是得表现得喜欢卢公子一点,不然婚宴上会露馅的。”
“我干嘛这么表现,反正他巧舌如簧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自有他去解释。”
翠鸣无奈地笑了笑,女郎这个样子,真不像成亲,倒像去寻仇。
“女郎,您今日就别往外跑了,有人来为您量体裁衣。”
“裁衣?我又不缺衣服。”
“不是做普通的衣服,是为您做婚服。”
“哦...不能买现成的吗?”
......
“女郎,您再这样翠鸣可要生气了。”
也不怪翠鸣要生气,郑秋潆对这场婚事一点也不上心,什么都不想置办,女红不做,嫁妆不看,一切都只想要现成的。成天连家也不回,不是去找王家女郎喝酒,就是跑去大慈恩寺练武,想要逮到她可难为死翠鸣了。
“好翠鸣,别生气嘛,我还指望你帮我绣鸳鸯呢,我保证今天哪也不去,就乖乖地在家里。”
“多谢女郎体恤翠鸣。”翠鸣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
“嘿嘿好说,好说。”
等到郑秋潆在自家院中打完几套拳后,这上门量体裁衣的娘子才姗姗来迟。
“郑娘子,某来了!”
郑秋潆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怎地才来,不是说晌午饭后就来吗?现在都过了两个时辰了。”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有事耽搁了。”
“何事?”
“这...”
瞧着张娘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勾起了郑秋潆的好奇心,她悄咪咪地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怎么?你都迟了这么久,还不准我问问原委了?”
张娘子心里是真苦啊,要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偏偏是和眼前这位武力值不低的小娘子有关的事,她觑了一眼自己耳边的小拳头,一把握了上去。
“某可以说,但说了娘子可不准生气。”
“与我有关?”
“一点点关系。”
“那你更得说了,我保证不生气。”
“我先去东边的胜业坊给嘉和郡主量体裁衣去了听说她也要出嫁跟您日子还挺近的!”
张娘子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险些把自己憋死,说完后就闪得离郑秋潆远远的,生怕这位娘子生气。
如今这长安城谁人不知嘉和郡主、卢家三郎和郑家娘子的爱恨情仇啊,听说这嘉和郡主被卢家三郎狠狠伤了心,这才匆匆找人把自己嫁了,连婚期都选得跟他相近。
“哦。”郑秋潆听完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这位情敌对自己的未婚夫余情未了。
难道?
这就是正牌娘子的底气吗!
坊间传言果然不虚!这卢三郎真是爱极了郑娘子,才会连郡主都拒绝,瞧瞧我们郑娘子这自信的模样,根本不惧情敌的!
张娘子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为卢有龄和郑秋潆又镀了一层金光。
“那量体吧。”
张娘子想入非非中。
“张娘子?”
“在!”张娘子猛然惊醒。
“笑什么呢?”
“来量体裁衣吧。”
“好!”
张娘子家的铺子是西市最好的裁缝铺,许多贵人都爱从她们那儿买衣服,因此工期很长,总是需要排很久的队。
“娘子,您这身形真好,平日里应多穿些贴身的襦裙,方不辜负您这好身形。”
“我爱穿胡装,不爱穿襦裙。”
“哎呀,那是您没见过我家的衣服,保管您看了一眼就爱上!”
“这样吧,您这次做婚服,我再送您一件衣裙,您穿着试试看。”
郑秋潆心想,难怪她家的生意红火,老板娘子太会做人了呀。
“行。”
“那您新郎的衣服做了吗?我们家也能做哦。”
谁管他做没做,他穿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
“他啊,他应该找人做了吧。”
张娘子听到这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收拾了自己的工具准备走了。
但郑秋潆突然转念一想,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张娘子,说道,“我想了一下,还是找你给他做我比较放心,我怕他自己找人做的太丑,毕竟这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说完,郑秋潆还适时地露出了小娘子害羞的模样。
“可不是!”张娘子异常同意地点点头,“整个长安放眼望去,没有哪家比得上我张氏裁缝铺,找我可算是找对了啊!”
“我也觉得,”郑秋潆真诚地看向张娘子,“只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我。”
张娘子由于技艺被赏识,对郑秋潆的好感又上升了几分,“您说!只要我能做到,肯定答应!”
“去给卢有龄量体裁衣的时候,能把我也带上吗?”
郑秋潆眨了眨眼,表情分外无辜。
这这这...未婚男女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这郑娘子是得多喜欢卢三郎,这都忍不了了?
不过张娘子是个豪爽的生意人,不被繁文缛节所扰,更何况人家小郎君小娘子见个面也很正常嘛,毕竟感情那么好。
“可以!”
郑秋潆开心地笑了。
她是真心想见卢有龄。
自从那日从王府分开后,他隔天就来提亲,一直到现在,她都再没见过他。
她当然要见他一面。
因为
有些账还是婚前就算清楚比较好。
郑秋潆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张娘子,约定明日一同前往卢府。
接着她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让翠鸣找人送到卢府,先通知他一声做婚服的事。
只不过这信里没写她也会去罢了。
与此同时,卢府。
相比于郑秋潆那边忙得热火朝天,又是找人做嫁衣,又是准备嫁妆,又是布置府中的。
卢有龄就有点过于气定神闲了,甚至丝毫看不出他是个即将娶妻的人。
江言如今也不在他身边,被他派出去找卢樵了。
照理来说,这事不该让江言来办,毕竟他的职责就是贴身护卫。
但江言对此事很是积极,觉得是自己的失职才使卢有龄中了卢樵的陷阱,一定要自请去找回卢樵赎罪。
而且,他似乎特别厌恶卢樵。
不是因为卢有龄,而是本身就很讨厌卢樵。
卢有龄不是个专横的上司,如果下属想做什么,他大多时候都会放手让他们去做,他来托底就行。
所以,他同意了江言的请求,他也想看看这人与卢樵有什么仇怨。
“又想什么呢?”王尚在他书房里喝茶,见此人老神在在仿佛入定了一般,就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江南最近多了很多死刑案。”卢有龄拿着手里的案卷说道。
“死刑?这说明什么?”
“不知道,但那边应该是出了点问题,才导致死刑的人增多,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清楚。”
王尚放下茶杯,打了个冷战,“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了,你马上要成亲,拣点吉利的案卷看。”
......
大理寺的案卷写的都是贪官污吏、穷凶极恶之徒,哪有吉利的。
“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聊点吉利的!”
“怎么样啊,马上要成亲了,有没有很激动,很兴奋啊!”
“没有。”
王尚看着这人一副淡定的模样,有点来气,再怎么说,秋潆也算他半个妹妹。一想到自家妹妹要嫁给这么个冷淡的人,他就感到不值。
“卢牧之,我可警告你,对秋潆妹妹好点,你要是敢欺负她,咱们兄弟也别做了。”
卢有龄看向他,神色晦暗不明。
“你喜欢她?”
???
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那是我妹妹!跟亲妹妹一样!”
“那就好。”
“你不用怀疑我会欺负她,别忘了我根本打不过她。”
“那倒是。但我说的不是这种欺负。”
“哪是什么?”
“就是...就是...”王尚一时词穷,他虽在情场混迹多年,但对面这人是个生瓜蛋子,该怎么跟他描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呢?
他正卡在此处,下人突然来通传,说郑娘子派人送信来了。
王尚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遂忘了跟卢有龄继续说下去,而是贱兮兮地凑到他身边看信去了。
卢有龄这人也不遮掩,他自认为郑秋潆不会跟他写什么见不得的话。
信纸一打开,入目的是虫爬一般的字迹。
【找人给你做婚服,明天在家等着】
朴素的文字和命令般的语气,王尚看到这句话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多虑了,秋潆妹妹也很冷淡嘛。
他俩
挺配。
王尚正为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感到无语之时,没注意到卢有龄在看到这句话后,拿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信纸的一角被他握皱了。
婚服?
她找人给他做婚服?
其实卢家肯定会为他准备的吧。
对于婚礼,他从未担心过什么。
因为他知道卢家的人会安排好一切的,他只需要等着那天到来按照流程走一遍就好了。
但郑秋潆似乎是亲历亲为的,连他的婚服,她都要插手管一下。
是啊,毕竟是自己成亲。
卢有龄想。
是他要成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