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KPI照进姻缘庙

    8.6 钻戒、折旧率与全司挖野菜

    星耀广告的服务器机房，平日里如同顾淮的心跳般规律而低沉，只有散热风扇永不停歇的嗡鸣。但最近一周，这嗡鸣声明显变了调。不再是均匀的、令人安眠的白噪音，而是变成了一种时高时低、带着明显过载意味的、如同老牛拉破车般的粗重喘息，还夹杂着硬盘疯狂读写的“嘎吱”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灼热气息，即使空调开到了最低的16度，机柜表面摸上去依旧烫手。指示灯疯狂闪烁，红的、黄的，像一群得了癫痫的萤火虫。

    “老周，你这搞什么大项目呢？”一个运维小哥擦着汗，探头问正在监控屏前眉头紧锁的周屿，“CPU占用率长期99%！内存都快爆了！风扇都快喊救命了！咱们这老破服务器群，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王总那灵芝孢子粉的玄学大数据分析，这么吃资源？”

    周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闪烁，手指飞快地在另一台笔记本上敲着指令，嘴里含糊道：“嗯…一个…一个深度学习的模型优化…对，优化！需要大量并行计算…测试阶段，快了快了…” 他额角也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紧张的。

    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监控屏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命令行窗口，上面滚动着常人看不懂的字符和数字，只有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矿池连接正常，算力输出稳定，哈希值在持续增长……以及，那个代表他“梦想基金”的数字，正在小数点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跳动。

    没错。周屿，星耀广告的技术骨干，顾淮口中“代码比说话溜”的闷骚程序猿，正在利用公司的服务器集群，进行一项极其隐秘且耗能巨大的副业——挖矿（加密货币）！

    而这一切的源头，静静地躺在他贴身的口袋里——一张被他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珠宝店钻戒宣传册内页。上面那枚简洁的六爪镶嵌钻戒，在灯光下折射的光芒，曾无数次在他调试bug的深夜，给他注入坚持下去的勇气。他想给唐果一个惊喜，一个配得上她“糖糖要暴富”ID的、实实在在的“暴富”象征。奈何程序猿的工资，在“顶流蛋糕品鉴师”的女友面前，总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于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诞生了：用公司的算力，挖出他的“老婆本”！

    为此，他精心挑选了一个能耗相对较低（自以为）的币种，编写了隐蔽的挖矿脚本，利用工作便利将脚本植入了几台性能最好的服务器后台，还特意避开了核心业务时段，只在深夜和周末火力全开。那个贴有【紧急粮草】标签的U盘里，除了告白程序，又多了一个加密的挖矿钱包。

    他算盘打得响：服务器闲着也是闲着，挖点币，神不知鬼不觉，等攒够了钱，买下戒指，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停掉。完美！

    然而，他低估了挖矿对老旧服务器的摧残程度，更低估了它对电费的恐怖吞噬力。

    几天后。

    财务部，老白的巢穴。

    老白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上个月的各项支出，嘴里念念有词：“办公用品…差旅费…王总的风水咨询费（大师又涨价了）…布丁的顶级狗粮和SPA费（王总特批）…嗯，都在预算内…嗯？”他的目光扫到最新导入的一张单据——本月的电费账单电子版。

    当那个数字映入眼帘时，老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又把眼镜狠狠戴上，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戳到屏幕上！

    “个…十…百…千…万…十万？！”老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七…七位数？！一百二十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七块三毛二？！上个月才三十多万！这个月翻了三倍还拐弯？！”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手里的计算器“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电池盖都摔开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抓狂地翻着桌上的单据，“空调费？没超标！设备新增？没有！服务器…服务器！”他猛地想到了机房那持续不断的、如同濒死挣扎般的轰鸣声！

    他抓起电话，手指哆嗦着拨通了物业：“喂！张经理！我们星耀这个月的电费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表坏了？！抄错了？！一百多万！抢钱啊？！” 电话那头物业经理信誓旦旦地表没坏，抄表无误，还委婉地提醒老白：“白总监，你们机房最近是不是在搞什么高耗能项目？整栋楼的电闸都为你们跳了两次了！”

    高耗能项目？机房？

    老白脑子里瞬间闪过周屿最近那鬼鬼祟祟、顶着黑眼圈、总说在“优化模型”的样子！还有服务器那异常的高温、风扇的嘶吼！

    “周！屿！”老白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抓起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电费单，像举着一把烧红的烙铁，脚下生风，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悲壮气势，冲出了财务部，直奔技术部！

    “砰！”技术部的玻璃门被老白粗暴地撞开！他气喘吁吁，脸色铁青，手里高举着那张天价电费单，如同高举着讨伐的檄文，声音因为愤怒和肉痛而扭曲变调：

    “周！屿！你！给！我！解！释！清！楚！” 他冲到周屿工位前，把电费单狠狠拍在周屿的键盘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屿脸上，“一百二十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七块三毛二！的电费！你他妈在机房炼金丹吗？！还是在用服务器烤全羊？！王总的风水局都镇不住你这电老虎！说！是不是你在挖矿？！”

    “挖矿”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技术部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愕然地看向这边。连服务器机房的轰鸣声，此刻听起来都像是在心虚地呜咽。

    周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着键盘上那张触目惊心的电费单，再看看老白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彻底暴露了！矿难来得比币价崩盘还快！

    “老…老白…我…我…”周屿结结巴巴，试图辩解，但巨大的愧疚和恐慌让他语无伦次。

    “你什么你！”老白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的账啊！我的预算啊！全让你这败家玩意儿给挖没了！一百多万啊！能买多少块顶级蛋糕？！能请大师做多少次法事？！能交布丁多少年的SPA费？！周屿！你对得起公司吗？！对得起王总吗？！对得起…对得起等着你喂蛋糕的唐果吗？！” 他情急之下，把唐果也搬了出来。

    正抱着一盒新到的抹茶慕斯准备开动的唐果，听到自己的名字，叼着勺子愕然地转过头。挖矿？电费一百多万？周屿？

    周屿听到唐果的名字，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装钻戒宣传册的口袋。

    老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屿这个动作！联想到这小子最近总是偷偷看珠宝网站，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猛地抓住周屿的肩膀，用力摇晃：“说！你是不是挖矿去买钻戒了？！是不是？！”

    周屿被摇得头晕眼花，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人赃并获”的电费单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带着哭腔脱口而出：“是…是！我是挖了！我想给糖糖买戒指！我…我钱快攒够了！就差一点了！谁知道电费…”

    “轰——！”

    整个技术部炸开了锅！

    “卧槽！真挖矿买钻戒？！”

    “硬核浪漫！用服务器算力下聘礼？！”

    “周工！你是我偶像！也是我司的罪人！”

    “一百多万电费换钻戒？这成本比王总的灵芝孢子粉还玄学！”

    唐果手里的抹茶慕斯“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绿色的奶油溅到了她的帆布鞋上。她呆呆地看着周屿，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捂着的口袋，脑子里一片混乱。挖矿？电费？钻戒？为了…给她买戒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滔天的怒火！

    “周！屿！”唐果的尖叫声比老白刚才的怒吼更具穿透力，她像一头发怒的粉色小狮子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周屿的衣领（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脑子被代码塞满了吗？！用公司的电挖矿？！还挖了一百多万？！就为了买个破戒指？！你知不知道这钱能买多少蛋糕？！能让我吃多少年？！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周屿那副又怂又可怜的样子，想骂又有点心疼（主要是心疼电费和未来的蛋糕份额），最后憋出一句：

    “败家爷们儿！这戒指能吃吗？！啊？！”

    老白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听着“一百多万”这个数字，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他那失而复得的计算器，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惨无比：

    “呜哇——！我的钱啊！一百二十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七块三毛二啊！就这么…就这么变成了一块破石头？！钻戒…钻戒它就是个消费品啊！落地就打八折！戴一年折旧率至少30%！三年就剩一半了！五年…五年能剩个戒托钱就不错了！呜呜呜…这流动性！这保值率！还不如买金条！买金条还能融了打镯子！这钻戒…呜呜…这钻戒的折旧率比服务器淘汰还快啊！起码80%！血亏！血本无归啊！周屿！你还我蛋糕钱！还我风水预算！呜呜呜…” 他哭得真情实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不忘按计算器：“折旧损失…机会成本…利息…呜呜…天文数字啊…”

    顾淮就是在这片混乱的哭嚎、怒吼和议论声中出现的。他如同自带静音结界，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技术部中心。目光先是扫过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老白，然后落在被唐果揪着衣领、面如死灰的周屿身上，最后定格在唐果脚边那滩可怜的抹茶慕斯上。

    他走到周屿的工位旁，拿起那张被拍在键盘上的天价电费单，指尖在那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上轻轻划过。然后，他看向周屿那台还在疯狂运转、机箱烫得能煎鸡蛋的电脑主机。

    “周工，”顾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周屿的心脏，“看来你对公司服务器资源的‘优化’，成效显著。”

    周屿羞愧地低下了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淮没有继续斥责。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弯下腰，“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周屿那台主机的电源线！

    机箱内疯狂旋转的风扇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瞬间停止了嘶吼。监控屏上，那个滚动的挖矿命令行窗口，数据流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一个孤零零的错误提示上：【Connection Lost】。

    世界，似乎清净了一点点（老白的哭声还在持续）。

    顾淮直起身，将那张电费单轻轻放在安静下来的主机机箱上，如同给阵亡的战士盖上白布。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技术部，最后落在还在抽泣的老白身上。

    “老白，”顾淮的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哭声，“哭解决不了债务。”

    老白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地看着他。

    顾淮的视线转向周屿那台已经“阵亡”的主机，又扫过其他员工桌上那些性能尚可的办公电脑，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既然债务因‘算力’而起，”顾淮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午餐吃什么，“那就用‘算力’来偿还。”

    他顿了顿，在众人（包括刚被唐果松开衣领、一脸懵逼的周屿）困惑的目光中，下达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命令：

    “从现在起，周屿的电脑，作为‘债务清偿专用机’，开放给全公司员工使用。”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补充道：“使用规则：利用该电脑，进行‘挖野菜’表情包创作大赛。主题：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产出表情包，按质量分级，抵扣周屿债务。”

    “？？？”

    “挖野菜？表情包？”

    “抵扣债务？”

    所有人都傻眼了！连老白都忘了哭，张着嘴，鼻涕挂在胡子上。

    “顾总…这…这怎么抵扣？”老白茫然地问。

    顾淮走到周屿的电脑前（现在它只是一台安静的普通电脑了），随手点开一个绘图软件：“一个基础款‘王宝钏挖野菜’表情，抵扣1块。带创意文案的，抵扣5块。动态GIF，抵扣10块。被市场部采纳用于实际宣传的，按市场价抵扣。”

    他看向老白：“财务部负责定价、记账及债务核销。技术部负责维护‘清偿机’运行及成果收集。今日下班前，我要看到第一笔‘债务清偿’成果。”

    说完，他不再理会石化当场的众人，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一眼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唐果，又瞥了一眼周屿捂着的口袋，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平淡却像一道惊雷：

    “至于那枚钻戒，作为‘非法所得’的重要关联物，以及高折旧率不良资产的典型代表，由公司财务部暂时扣押保管。待债务清偿完毕，视情况…决定是否充公或按残值折抵。”

    “充…充公？！”周屿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

    唐果也瞪大了眼睛：“扣押？！那…那我的戒…不是！那破石头凭什么扣押？！”

    顾淮没有解释，径直离开。留下技术部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还愣着干什么？！”老白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擦鼻涕眼泪了，眼里闪烁着“挽回损失”的狂热光芒！他冲到周屿的电脑前，一把推开还僵着的周屿，粗暴地拔掉了他键盘鼠标的连接线（防止他销毁证据或篡改数据），然后举起他的计算器和发票本，如同举着冲锋号：

    “快！抢电脑！挖野菜！赚积分！抵扣债务！一个表情包就是一块钱！动图十块！被采纳血赚！为了周工的钻戒！为了我的账本！冲啊——！”

    这一嗓子如同发令枪！早就按捺不住的吃瓜群众们瞬间化身“债务清偿先锋队”，一窝蜂地冲向那台刚刚结束挖矿使命、又即将开启“挖野菜”新篇章的电脑！

    “让开！我先来！我PS贼溜！”

    “我文案好！‘挖矿不如挖野菜，省钱养家才是爱！’”

    “我要做动态的！让布丁叼着野菜跑！”

    “周工！让让！别挡着我们还债！”

    周屿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一边，看着自己心爱的电脑（虽然刚用它干了坏事）被无数双手争抢，屏幕上瞬间被打开十几个绘图和GIF制作软件，各种魔改的“王宝钏”、“野菜”、“钞票”、“电费单”、“钻戒（打叉）”元素乱飞…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唐果看着这荒诞又热闹的一幕，再看看周屿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刚才的怒火奇异地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她弯腰，心疼地捡起地上那盒只吃了一口的抹茶慕斯（上面沾了点灰），没好气地瞪了周屿一眼：“笨蛋！还不快去帮忙画！画一百万个表情包！把我的蛋糕钱挣回来！”

    她气鼓鼓地转身要走，却被周屿一把拉住了手腕。

    周屿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红红的，有愧疚，有沮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光棍气概？他掏出那张被他捂得温热的钻戒宣传册内页，塞到唐果手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豁出去的悲壮：

    “糖糖…戒指…暂时被充公了…但这个…你先拿着…看…看着解解馋…等我…等我挖野菜还完债…再…再给你赎回来…”

    唐果看着手里那张印着闪亮钻戒的纸，再看看周屿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再看看那边热火朝天、如同大型网游打金现场般的“挖野菜清偿”场面，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圈却有点红。

    “笨蛋周屿！”她攥紧了那张纸，又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谁稀罕你的破石头！画你的野菜去！画不好…今晚的蛋糕没你的份！”

    她甩开他的手，气哼哼地走了，但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周屿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那台被众人“蹂躏”的电脑，屏幕上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由像素风野菜和钞票组成的GIF表情包正在生成，旁边配文：【挖矿一时爽，电费火葬场，野菜吃到老，钻戒赎不了】。

    他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挤进了“挖野菜”的人群：“让让！给我个位置！我…我画代码版的野菜！一行代码抵十行文案！”

    老白在一旁疯狂记账：“代码野菜？创意！加钱！动态的？再加钱！周屿本人创作？债务人与清偿人身份重叠…这账怎么记？…不管了！先按双倍抵扣算！快！下一个！抓紧时间！离下班还有三小时！争取把利息挣出来！”

    技术部彻底沦为了“野菜农场”，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创意讨论声、以及老白声嘶力竭的“记账声”交织在一起。而服务器机房，失去了最大的“矿工”，终于恢复了均匀而低沉的嗡鸣，仿佛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顾淮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技术部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景象，冰封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拿起内线电话：

    “小雅，通知行政部。明天早餐，给技术部加餐。”

    “加什么，顾总？”

    “野菜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