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包间处,流水潺潺,青烟渺渺,是单独隔离在闹市的一处清静地。
林舒云暗暗记下,准备回去也给自家商铺隔出几个空间,以显出客人身份不同。
“二位请看。”
黄掌柜指着布料一一讲解,林舒云听得连连点头。
她终于知道她昨日为何一匹布料也没卖出去了。
江南气候温软多雨,这里的人们喜爱素净、轻薄又易干的衣裳,并且,这种布料做成的衣裳穿在身上,轻盈飘逸,举之若无,毫无负担之感。
只是,布料虽好,却不保暖。眼下京城已入初秋,天气越发寒凉,这类轻薄料子就用不上了,只能等明年开春再来取了。
或许察觉到林舒云眼里的失落之色,纪六屈指敲了敲桌:“黄掌柜,不厚道了吧?你家铺子里,就只有这些料子?”
黄掌柜面露难色,半响,一咬牙跺脚,视死如归道:“行,我瞧这位姑娘也是识货之人,今日我就当遇见知己,交个朋友。”
说完,他引着二人拐了个弯,走进一间小厢房。
刚一推开门,林舒云鼻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幽香,这股香气不同于燃香,仿佛是真正的花香,令人如置山谷花海中。
黄掌柜的手指轻轻划过衣裳,眉梢挑起:“二位可察觉出不同?”
林舒云好奇的凑近闻了闻,一脸震惊:“香味竟出自衣裳?”
“姑娘聪明。”黄掌柜得意的解释,“三年前,我于古书上得到一法,将桑叶用花汁浸泡后,再喂养给蚕虫,所吐出来的丝不就带着花香之气?不过,此法别人轻易尝试不来,我也是死了不少蚕虫后,才好不容易得出最佳浸泡的时间与比例。”
“呵呵。”顿了顿,黄掌柜又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其他商铺即便复制出了我这个法子,我也不怕。因为我的衣裳,早已占据了江南的半壁江山。”
“老黄,你这话里有话啊。”纪六撇嘴。
林舒云拉了拉他的衣袖,转而看向黄掌柜,抿唇浅笑:“黄掌柜,不知我是否能和您谈个单子?”
步出衣铺,黄掌柜的手还依旧在挥动着,恋恋不舍地喊道:“林掌柜,咱们互通有无,合作愉快啊!”
林舒云也随之挥了挥手。
纪六双手抱臂,斜睨她:“看不出来啊,你竟是京城林氏的大掌事,富可敌国啊。那昨日你掏个二两银子还抖抖缩缩的,演技不错啊。”
林舒云差点一个趔趄:“难道我还能一掷千金不成?”
“一掷千金倒也不必,不过得让你出出血。”
见纪六狡黠一笑,林舒云暗道不好,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抱着,转瞬移到一处精美的亭台楼阁。
“小二,上酒!”纪六眉梢轻扬,大气挥手,“再来一盘蟹粉狮子头、八宝鸭、莲子鸡、龙井炒虾仁......”
“可以了!”林舒云拉下纪六的手,捂住他的嘴,一字一句,咬着牙道,“真的可以了,再点吃不完了。”
“小气。”纪六嘟嘴,呼出的热气全部扑到林舒云的掌心中。
触及到温热气息,林舒云慌忙撤开手。
纪六眼珠转了转,端起茶盏喝茶,倒也没再说什么。
“哦,我就说这声音听着熟悉,原来是纪公子啊。”小二边上菜,边笑道,“纪公子可有段时间没来了,还不知道咱们这万鹤楼又写了新的话本子吧。眼下正是午时二刻,再过一刻钟,那姓陈的说书先生就要来了,纪公子和这位姑娘慢慢吃,也听个乐。”
纪六摊开手。
林舒云怔道:“什么?”
“赏钱啊。”
小二忙笑道:“纪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您本就是咱们楼的贵客,先为您上菜也是应该的。”
林舒云掏出银子递到纪六掌中,纪六抛到小二的托盘上,微微一笑:“待会将说书先生的台子搬得离我们近些。”
“得嘞!”小二欢喜地弯腰告退。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万鹤楼的饭菜几乎能与梁濯的手艺媲美了。
“咳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舒云差点被呛住。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那个“玉面阎罗”?
这与焚琴煮鹤有什么区别。
大厅里逐渐坐满了人,就连二楼、三楼、店外都里里外外聚集了不少人,个个伸长脖子等着说书先生的到来。
“噔噔噔。”几声锣响,一个年约五十,头戴黑帽,身穿青布衫,手执折扇的中年书生信步走上前。
自他一出现,众人吹起了口哨,鼓掌欢呼。
书生拱手作揖,三拜后,一拍惊堂木,语调铿锵,引人入胜:“诸位都听过人生四大喜事吧?分别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但前朝有一户许氏人家,他的小公子许复却在登科及第,洞房花烛时,突然收到一封信。他看了信后,狂笑三声,吐血不止,昏迷不醒了!诸位可知,这是为何?”
厅内雅雀无声,众人皆屏气凝神,细细聆听。
“要解开这疑惑,咱们就要转个话题,从花魁苏小小说起......
苏小小,诸位公子可都听过她的大名吧?那可是冠绝秦淮的一代名妓,容貌明艳,身材窈窕,能歌善舞,尤其一把琵琶,能引得前朝微服私访的皇帝执意回头,也要一探她的真面目。苏小小极爱梨花,常在墨发如云间别一支傲然挺立,洁白如雪的梨花,真乃天女下凡。无数王公贵族为博美人一笑,捧着金子做的梨花,亦或是翡翠宝石做成的梨花,彻夜等在她窗下,苦求一晌贪欢。
就这样,苏小小的恩客越来越多,她的芳名也逐渐流传得越来越广。
一个夜晚,正当苏小小与恩客欢笑取乐时,忽听窗外传来作诗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恩客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将这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年轻书生押送进来,一顿拳打脚踢。
偏偏这书生还真硬气,哪怕拳头如雨点,脚踢似鼓点,他都大喊着‘我朝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你们这些达官显贵不想着济国济民,为君分忧,反而拿着朝廷的俸禄、百姓的血汗,在这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恩客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书生的鼻子将骂起来:‘你算老几?竟敢来骂我?!先数数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给我狠狠打,打死为止!‘
就在书生命悬一线之际,一道娇媚无骨的声音插进来道:‘公子莫气,我看还是留得此人性命,问出他幕后主使之人是谁要紧。’
‘哦?’恩客脸上神情莫辨。
‘大人请想,这书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做的诗,奴家虽不懂,却也有几分韵味,想来也是个家境殷实的饱学之士。这种人可不像迂腐之人那般冲动,他做出如此大胆举动,若说背后没人指使,奴家可是不信的。万一,他被您那老对手收买,就是为了激怒您,让您大怒之下杀了这书生,然后您对手再将此事宣扬出去,让天下书生以为您有薄于他们……那您的名字,恐怕就要被钉在奸臣榜上了。’苏小小莞尔一笑。
总之,有了苏小小出言相助,这书生终是留下一命。
也因此,二人逐渐相知,开始了一段孽缘。”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喘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林舒云掩着唇,向纪六小声道:“名妓与书生,那这结局肯定不会圆满了。下面的故事一定是花魁资助书生读书、考中状元,等书生官袍加身后,就开始嫌弃花魁身份不高,拖累他了。于是往日誓言烟消云散,恩情似流水不回,书生狠心斩断与花魁的情谊,迎娶新人,故而两大喜时,这负心薄情书生吐血也就不奇怪了。”
纪六也小声道:“你猜的也有理。但这陈秀才说书一向反转连连,你且听着,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陈秀才?”恍惚间,林舒云心中一动,感觉有双眼睛注视了她一瞬。
那边,又是一声惊堂木拍响,说书先生继续道:“那书生,也就是许复,一见苏小小美貌,顿时惊为天人,力劝苏小小放弃荣华富贵,与他归隐山林。而且如此一来,那些达官贵族见苏小小不在,也能省下玩乐银子,用于百姓。
苏小小见许复一身正气,忧国忧民,又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与那些满脑肥肠的恩客截然不同,当即变卖所有首饰,自赎其身,跟着许复回到了许府。
许府那可是炸翻了天啊。
许老爷许夫人得知儿子深爱的女人竟是芳名在外的苏小小,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丹万人尝,怎可同意儿子娶她?就连许复的妹妹,许小姑娘的亲家得知此事,都决绝地退了亲。一时间,许府沦为街坊笑柄。
偏偏许复镇定自若,与苏小小恩爱非常,断言永不分离。
许老爷拿自家儿子无法,日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一个阴毒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