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的时候,天气放晴两天,屋顶上的积雪有了融化,雪水来不及落下来,就在檐角凝成了冰凌。
这几天宁焉可住在移霜院里,朝廷送粥来的人也讨巧地把她的那份粥也送到了移霜院。
温宁昼煮的粥,北部朝廷给太子妃的粥,给宁焉可的粥,加上观星昨天心血来潮自己煮的粥。
移霜院里快被腊八粥淹没了。
禾苗连忙招呼太子府的人来帮忙,温宁昼倒是倚着门框看笑话:“你们移霜院这里是先人一步丰收了?”
虞惊言略责怪:“你添乱不说,说起风凉话来是不含糊。”
温宁昼摊手:“我哪有来添乱?”观星低眉笑,指了指他提来的食盒。
虞惊言百思不得其解:“你明知道宫里会来送粥,怎么又来一趟?”
温宁昼毫不犹豫蹭身进屋,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宫里煮的粥哪有自己煮的好喝。”
宁焉可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太闲。”
温宁昼也不客气地翻回去:“你在我家里就不闲了?”
她在一旁看热闹,忽然问:“太子养鸽子吗?”
他听了一愣:“怎么忽然问这个?”
虞惊言放下食碗:“过了小年我要回大庆一趟,我想带几只鸽子回去,省的我的鸽子总找不到大庆来。”
温宁昼放下警惕:“养得,等到时候我给你带几只。”
虞惊言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鸽子好认吗?我也有一群白鸽,要是混在一起就不好了。”
“放心,我的鸽子没那么白。”
不是白鸽,大概就是灰鸽。刚巧对上了,她跟宁焉可打了个对视:“你传信用灰鸽,别人给你传信呢?”
鸽子传信用的就是鸽子认得回家的路。温宁昼家里养得是灰鸽,给他传信也必然是灰鸽。
温宁昼咧嘴笑笑,以为她不懂原理,也不解释:“灰鸽。怎么剖刨根问底的?”
虞惊言这才把事情说明:“有人杀了只鸽子,丢在宁姑娘门前了。”
温宁昼的脸色沉下来:“查了吗?”
查到了就不问他了。他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沉默:“仆从侍卫都查了吗?”
宁焉可点头:“在查。”
这几天她名义上住在移霜院里,但一直让福安查着具体的情况。前几天出入的客人,值班的婢女侍卫全都在查。
为难就为难在,一筹莫展。
温宁昼脸色更差。
他猜想这只鸽子大概就是自己的,但是他没给过任何人,会是谁给他写信呢?
知道他养鸽子的人不少,但能拿到鸽子的人不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鸽子在外头被人猎杀了?
温宁昼沉默:“你最近没有信件来往吗?”
这话是对虞惊言说的。她在这时候也惊醒,当初黎括走的时候确实在北部买了几只鸽子走。
原来真的是给她的信件吗?
可恶。
黎括这时候来信,说的大概是两件事。一是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二是她准备怎么回去。
这些事总归是要摆在明面上提的,被人拿去了也不妨事。
就怕黎括在信里写了别的。
一封私人信件,就这么落在别人手中。
就算明知道里面说了什么,也是愿意亲眼看一眼笔迹内容的。仿佛在看见信上的署名的时候,才会觉得那是给自己的信,才能在信里想象出一个人的声音。
坐不住的不仅仅是虞惊言,其他两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巴不得她快些走,结果涉及她回家的信件无踪影了。
这谁受得了?
温宁昼更是坐立不安。如果是给她的信,往小了说耽搁她回家,往大了说可能拉扯到两国事宜。
放在私心来讲,他也不愿意让她多在北部逗留。
但,如果不是她的信件,那就更糟糕了。
这就说明鸽子是自己的,但他连是谁拿了自己的鸽子都不知道。
宁焉可也想到了这一层,提醒:“太子的鸽子有数目没有,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温宁昼哂笑,不想理。
虞惊言也催促:“你的鸽子没少,那就是我的信件,咱们去查一下吧?”
温宁昼耸耸肩:“查不了。我哪喜欢遛鸟,鸽笼的钥匙都在宁游那家伙手里……”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宁焉可和虞惊言对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
三人登时跳起来:“宁游!”
但是很快宁焉可就摇头:“怎么可能是他,他猎杀了鸽子,好不好的往我房门前丢什么?”
温宁昼据理力争:“但是宁游非常有机会进你的院子。”
虞惊言思索:“宁公子虽然喜好玩乐,但也不至于在亲人面前做这种恶作剧吧?”
温宁昼头往后一仰,“啧”了一声:“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宁焉可沉默良久,猝不及防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见她急躁,虞惊言拉住她:“稍安勿躁,如果他去过你院子里,一定有人见过。你这样急冲冲跑去问,未毕能得到结果。”
见宁焉可被安抚下来,他暗自松了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虞惊言看着他的反应奇怪,只对禾苗打了个手势,并没有多拦着。
她低眼对宁焉可:“你这些天也受了惊吓了,我让观星做了热羹送到你房间里了,回去吃了东西歇一会儿吧。”
宁焉可点头,跟着观星走了。
虞惊言在屋子里稍微坐了一会,等着禾苗跳进来,她连忙问:“怎么样?他走远了吗?”
禾苗咧着嘴摇头:“朝宁将军府走过去了,应该就是去找宁公子了,咱们找辆马车悄悄跟过去,我知道有条小路,保准赶得上。”
禾苗记路确实一绝,先前在城外把情况探清楚了,虞惊言就让她在城内玩。禾苗在城内愣生生逛遍了街巷酒肆,还把各处胡同小路走了个遍。
虽然还没认路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给她张地图,让她把路找到是绝对没问题的。
走到街上被冷空气一激,温宁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发出一身冷汗——宁游,你要是真的敢背着自己提前行事,你就完了!
这一路上,他心里总不安宁。但回头,又怎么也看不见人。
院子里一片和谐。一只黑狗绕着宁游的脚转来转去,绊着他的脚不肯跑。宁游把手里的木头抛出去,黑狗还是绕着他蹦跶。他看见这一幕,两眼一黑:“宁游,别玩了,我问你件事。”
宁游拍拍手,不打自招:“是我。”
温宁昼哪里坐的住,哦不,站得稳,三步跨到他眼前来:“你是不是疯了,宁焉可断不会支持我们的计划。她顺着鸽子追查下去,就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力。”
“就是因为我是她哥,我才不想瞒着她。”宁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肉干丢向远处,那黑狗才终于跑开了,“喂,温宁昼,既然要搞改变,就不要畏畏缩缩嘛。”
“畏畏缩缩你个头!这件事在做成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越多人知道败露的可能就越大。”
虞惊言本来是扒在门口看的:“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禾苗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大概要打架,嘶,怎么还没打起来呢?”
虞惊言扶额,苦笑不得。禾苗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刚想再去看,谁知道里面传出两声狗吠。
禾苗一惊,大喊不妙死死护住了虞惊言:“天!怎么有狗?”
其实已经躲不及了,那狗直愣愣冲过来,跑过来撞了墙“嗷呜”一声,晃了晃头才又龇牙咬着禾苗的裙角。
禾苗想笑,但又实在觉得不是个时候,只能在心里暗笑:傻狗。
动静太大,她们这下想躲也躲不掉了。宁游耸耸肩:“看来已经败露咯。”
温宁昼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他认识的人里面怕活物的只有虞惊言,他连忙跑出去看,果真看见她不知道怎么摸过来了。
他一面把狗赶走,一面心虚:“你怎么追过来了?”
禾苗的裙子上还留着几个牙印,硬生生叉腰:“我家小姐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笨禾苗。虞惊言拉过禾苗朝她笑着摇摇头,又正色:“如果殿下知晓了鸽子的来源,还请不要隐瞒。”
宁游甩袍子坐下,还有心思招手:“温宁昼,说不说?”
虞惊言觉得这话蹊跷,看向他。
她们一直都有事情瞒着自己,她是知道的,先前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她们真的敢拦截大庆给自己的信件,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温宁昼也在犹豫,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自己那些心思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想一想都是罪恶,更不要说让他去跟另一个人坦白。
开不了口,说不出来。
宁游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鸽子是我丢在宁焉可门口的。”
虞惊言立即追问:“信呢?”
那封信到现在只有宁游一个人看过,她的不安从心脏生发,慢慢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绪。谁知道宁游这时候摇摇头,谈判:“那封信我有用处,你看完之后再让我用几天可以吗?”
如果是这种姿态,虞惊言是不愿意把信件拿出去的。
这不是再商量,是威胁。
她不同意,恐怕就拿不到这封书信,连家里的一点消息都得不到。更让人担忧的是,如果别人知道用书信就可以换她让步,全都去效仿怎么办?
她挤出一个笑,试探:“你拆开信了?”
宁游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连连摇头:“并无。”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漆印蜡封全都完好无损,虞惊言这才放下心来。
宁游也连忙把态度放软:“信件给了你,我不会再要。只是等过几天宫宴上,还请你只当见过鸽子没见过信。”
虞惊言拿过信,哼笑:“我有一个条件。”
她想知道宁游到底在搞什么。如果是什么大逆不道,违背常理的事,她也断不能随随便便答应。
但凡存在对大庆不利的条件,就糟糕了。
这次,还没等宁游开口,温宁昼甩着袖子过来了:“够了!宁游,把信件给她,这是咱们两个的事,随便把别人搅进来算什么,你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宁游则是语出惊人:“你瞒着她有什么用?你不就是恨你父皇想要杀了他吗?有这么难说出口吗?死都不怕,你怕这个?”
小院里安静下来,只有那只黑狗在围着禾苗轻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