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发生的事,温宁沅和容述并不知晓。
转日天气晴朗无云,空气温和新鲜,容述又提议教温宁沅骑马射猎,以此来强身健体。
温宁沅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还留在农庄,无非是舍不得庄燕。
深秋的傍晚阴凉有风,风卷落叶,马蹄踏过泛黄的枫叶,发出清脆的响声。容述走在前头,一手紧紧勒住缰绳,为温宁沅指路。
温宁沅换了一身轻巧的裙子,膝盖上穿上护膝,以防摔倒。
初次骑马,她敢于上马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却板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温宁沅手心出汗,不停颤抖双手,头次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问:“官人,你能不能放我下来?我从前从未学过马,心里很是害怕……”
容述听见声音,停住脚步回头,乌黑的双眸一眼便瞥见了温宁沅发抖的手。
他向前一步,用宽大有暖意的手握住她的双手,安抚道:“你别怕,有我在。”
他的另一只手握紧缰绳,同时也抚摸着这只白驹的毛发,给小马抚摸得软了身子。
他先教她如何稳住马缰,用手指轻轻点着她发凉的手背,说:“这匹马性子温驯,很容易被人驯服,从不发狂伤人,你放心好了。”
“你首先要坐直身子,重心可以稍稍向前倾斜,记住一定要随马而起伏,这样才能适应马儿的节奏。”容述说道。
温宁沅手指泛白,内心不断怦怦直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为了不让容述失落,她勉强应道:“好,那我尽力一试。”
下方的容述颔首,温声道:“善柔,你那么聪明,管家理账经营酒楼都不在话下,骑马对你而言定是小事一桩。”
受到鼓舞,温宁沅心底浮现出些许自信,用力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全力去学的!”
容述依旧牵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温宁沅一眼,确认温宁沅是否慌乱。
见着温宁沅面色从容不迫,先前吓得苍白的脸颊已经红润不少,容述放下心来,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速度。
马速渐快,温宁沅力气不大,把握不住,一时间吓得尖叫出声。
容述警惕回头,松开手上的缰绳,停下步伐飞身上马,动作轻盈,准确落入温宁沅后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握紧了缰绳。
“官……官人?”温宁沅惊讶不已。
“我在。”容述回应温宁沅,手臂环抱住温宁沅的腰,带着笑意将脸贴近她的耳畔,呼出一口热气,轻声说:“我在你身后手把手教你,你是否会安心些?”
温宁沅的脸颊,因为容述凑近发出的气息,变得微微发烫。
她不敢回过头与容述对视,生怕下一刻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被他看个正着,她放眼平视,视线最终落在了前方开阔的草地。
“是。”温宁沅遵从内心的声音,“官人在我身后,让我不觉背后无人,令我心里踏实许多。”
“如此甚好。”容述含笑说道。
容述双脚一蹬,马儿在草地上奔腾,与迎面吹来的风撞个满怀。
温宁沅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心不断向上向下跳跃,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让容述瞧出她有任何不适。
容述在温宁沅身后认真骑马,没有注意到温宁沅的神情变化,落日余晖下,他们二人骑着马与清风相伴,很是惬意。
他顺嘴问了句:“这风吹着舒适吗?”
容述话音刚落,温宁沅才慢慢睁开眼睛,身子逐渐放松,用心去感受风带来的感觉。
她回应道:“舒适,令人心旷神怡。”
夕阳缓缓下垂,如火烧般的光飘洒大地,给他们二人身上渡上一层金边。橘红的天边缘被晕染出一层紫一层粉,悄悄藏在云后,仿若在织造一块颜色鲜亮的绸缎。
也不知是谁撕扯了这绸缎,竟卷来一阵大风,令马踏过的麦穗田沉甸甸垂头。又是一阵风,掀起了一层金色的波浪。
二人停下马歇息,相互依偎在这麦穗田上。
温宁沅的半个身子都靠在容述肩上,望着远处模糊了轮廓的山峦,说:“这个时节的晚霞最美,今天是一层紫一层粉,兴许明天又是青色的呢!”
容述心知她看到的是青山与霞光相映的颜色,淡淡笑了笑,没有拆台,附和一声:“你说得极对,这天呐,每天都会换颜色。”
“这是自然。”温宁沅道,“天会变颜色,人也不是每日都过一样的日子。”
她摆着手指头数着,“昨日你带我出门钓鱼,前日我们去后山采摘茶叶泡茶,再前日你我一起在山间作画……日子过得可真有趣。”
“你喜欢就好。”容述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
“当然喜欢。”温宁沅的头在容述怀抱里动来动去,“若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瞬该多好。”
容述侧过头去,目光柔和注视温宁沅,轻抚她的头,说:“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温宁沅没有全信。
就算她脑海中记忆不全,她也不会相信,她以后的日子会这般惬意自在。
没有任何烦恼,每日都如马儿般在山间奔跑,累了就歇息,饿了就用饭。
容述见温宁沅噘着嘴,忍不住用手轻点了她的嘴唇,道:“怎么了,你是不相信你家官人了?”
容述承认,在这假扮温宁沅丈夫的时日里,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份,做的动作和说的话越来越自然。
一声一声的官人听着,愈发让他不想认清现实。
如今温宁沅记忆不全,能当一日是一日。
温宁沅咬着唇角,半低下头,否认道:“没有,我并非是不相信官人。”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哀愁,“没有谁的一生是无忧无虑的,上至君王下至凡夫俗子,他们各司其职,都有要做的事情和责任,一日都不可懈怠。长此以往,国家才能越来越昌盛。”
温宁沅这话说到容述的心坎上。
看来她的心底,还是敬佩他当官家的才能的。
容述的笑意越来明显。
“若是君王疲于朝政,想放纵自己日日游玩,那么这个国家将会从内部一点点坏起来,最终毁于一旦。”温宁沅接着说出自己的见解,“我们也是一样,有父母手足要顾念,不能只想着自己贪玩享乐。”
至于她们女子在内宅的生活,她自小见的实在太多,就没有一一跟容述提起。
“原是如此。”容述赞同,他眼珠一转,用手背轻刮温宁沅的鼻子,说:“不过二十一二的年岁,操这么多的心,小心老得快。”
温宁沅顿时看向容述,盯着他的一双黑眸,问:“若我老了,官人还会要我吗?”
“我当然会要你。”容述听着小女人的话语,内心一直发笑,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即便我并非你的丈夫。
“那我信了,官人可不要反悔。”温宁沅并未听出容述语气的不对劲,再次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双手环保住他的手臂。
在温宁沅看不见的地方,容述阴沉着脸。
纸包不住火,不知她知道真相那日,是否还会这般依偎在他的身旁。
兴许不会。
容述十分肯定。
他们夫妻情深,被人拆散,落得不得再见的结局,她定是恨透了他。
可惜了,眼下他才是她的丈夫。
容述推推温宁沅的背,望眼即将入夜的天,说:“天色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容述总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压着,他喘不过气来,策马的速度也变得极慢。
温宁沅察觉出他的异样,“你这是怎么了?”
容述不打算告诉她,“没事,想是秋凉时节,格外思乡吧。”
他现在假扮秦予维,言语就要附和秦予维的身份。
如今都快要到九月底,天气逐渐寒冷,思乡是人之常情。
温宁沅没有怀疑,好生安慰容述一番,说:“再过两月就要年节了,到时候给两家父母接进东京城安顿,和他们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节。”
“汴……”容述即刻改变话语,“便也只能这般想想,以安抚思乡之情。”
他差点说漏嘴。
他们是外乡人,以东京称呼汴梁,唯有汴梁人才有称呼汴京和汴梁的习惯。
毕竟东京这个“东”,只是东边的京城,大靖还有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和北京大名为陪都呢!
温宁沅担心容述心情不佳,一连说了不少安抚容述的话,还说了些他们从前的趣事。容述对她和秦予维的故事漠不关心,敷衍应对。
温宁沅知道容述是在敷衍自己,以为他心情不佳,没有放在心上。
她用手轻拍容述的背,安抚的话语就要到嘴边,转眼看见一颗粗壮的大树立在前方,连忙示意容述停下马。
“官人……官人!”她慌忙喊,“快停下马,不要撞上了!”
容述回过神来,刚准备拉直缰绳,结果马儿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发狂,直直往树干冲去。
“这马不受控制了。”容述冷静解释道,“抓紧我,我带你下马。”
“好!”温宁沅顾不了许多。
她的腰被一只铁臂死死挽住,顷刻间下了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克服失重感。
温宁沅感受到落地的实感,后背撞上一个滚烫的胸膛,容述在身后发出了一阵闷哼。
她心有不安,迅速起身,发现容述的背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鲜血的腥味传来,温宁沅双手捂住口鼻惊呼:“官人!”
容述面上褪尽血色,咬着牙齿,用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三个字:“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