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未坐在驾驶位时，在想自己是不是拿错了钥匙。
深灰色的宝马双门轿跑，夜色里泛着冷光，车身低伏，线条锋利。
晏池半阖着眼靠在座椅上，见她望着车机和屏幕没动，他出声，“怎么了？”
“我想调一下模式。”她进一步说，“你们小区老年人居多，扰民不太好，”
晏池伸手摁了一下中控按键，“我也不喜欢扰民的。”指了指显示屏正在显示的comfort。
徐青未不置可否。
刚才过来时，他的这辆车在居民停车场格外突兀，像闯进绵羊群里的猎豹。
进内环的路到凌晨都很难畅通，本来三十分钟的路程可能需要将近一小时。
她开车非常规矩，从不鸣笛，变道打灯，刹车永远有余量。
徐青未：“还好吗，会不会想吐？”
晏池：“不会。”
晏池：“你的驾驶技术非常好。”
徐青未笑笑，不只是他，几乎所有坐过她副驾的人都这样说。
“可能是个性和职业原因吧。”
“怎么说？”晏池侧头望着她，眼底随着略过的光影忽明忽暗。
徐青未：“我本来就是个循规蹈矩又小心谨慎的人，做了律师之后，更厌恶风险，喜欢遵守原则。”
徐青未：“激烈驾驶是百分之八十的车祸诱因。”
晏池：“哦?”
他尾音上扬。
晏池：“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是你强行让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
徐青未一时语塞，成年人的世界充满迂回，如此直白的话她很久没听到了。
但晏池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回答，他似乎只想单纯的点破她的”标签”。
“姐姐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吗？”
徐青未仔细回忆，出格的事，除了幼年时没有被驯化阶段自然天性的解放，上小学后她应该就已经变得乖巧懂事了。
“应该没有。”徐青未回答。
晏池：“应该没有就是有。”
徐青未迟疑：“幼儿园有男生欺负我，拽我的头发，我用石头把他的小腿打破了，这算吗？”
“不过小学之后就没有这么做过了。”她补充。
晏池摇头：“这并不出格。从法律意义上讲，这是正当防卫。”
“可是为什么小学之后就没有这么做过了呢？”
晏池知道那个年纪的小男孩大多都很恶劣，并且热衷于欺负女同学。
“因为…”徐青未突然哽住。
因为身为大学教授的母亲不喜欢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处理这种理不清的稚童打架。
有损她的格调。
而回家后母亲的冷暴力对于刚形成价值观的自己是酷刑。
所以她学会让渡一部分自我，尽量避免冲突，避免不了就学会忍受。
小心谨慎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徐青未反问：“听起来你好像经常做出格的事。”
晏池：“你对出格的定义是什么。”
徐青未：“大部份人很少做的事，违背社会约定俗成的情况。”
晏池轻飘飘的答：“如果按照你的定义，那我确实经常出格。”
徐青未侧头看了他一眼：“比如呢？”
晏池：“比如，叛逆期的打架留级，离家出走。”
和晏池相处这么久，她觉得他是细致妥帖的，是成熟的，偶尔有点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气和倔强。阴郁或者反叛这种较为消极或黑暗的词，徐青未没法和面前的他联系到一起。
徐青未：“是你十四岁的时候？”
晏池：“嗯。”
“那时候，”他带着几分厌恶开口，“我爸妈离婚了，我爸把小三接到美国，他们的孩子也快出生了。”
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想到难捱的过去。
徐青未声音格外轻，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早就过去了。”晏池侧头看向窗外，“只是觉得我妈很可怜。”
“她其实早就发现我爸出轨了，不过一直忍着没说，离婚前她就已经有了轻度抑郁以及自残倾向。”
“我爸找了业内最有名的离婚律师，财产也转移到了国外，最后我妈什么都没得到，我的抚养权也在我爸这儿。”
“离婚四个月后，她自杀了。”
徐青未心头颤动，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刹车踩的猛了些。
后车被晃到，疯狂摁喇叭。
车内异常安静，言语变得无力，徐青未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安慰到他。
晏池继续讲。
“那时候年纪太小，心里的愤怒和不满没法排解，只能用最表象的方式发泄出来。”
“后来我看了很多心理学书籍，这些都只是缺爱的小孩想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而已。”
“怪不得我留级的时候，我爸从美国飞了十二个小时又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面前，心里会有种诡异的愉悦。”
晏池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到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你很勇敢，也把自己养的很好，变成现在这样。”
近两分钟的漫长红灯，车流停止涌动，徐青未晦涩开口。
十几岁的孩子，如此辩证的刨白自己的内心，然后从黑暗泥沼里自救，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坚持。
怪不得他有超过年龄的成熟。
“就像你说的，这些不算是出格的事。”
“这是非外力的，心理上的正当防卫。”
晏池定定的看着徐青未。
她或许真的没有觉察，真正的她是如此敏感柔软，温切善良。
就像蚌，看上去坚硬冷漠，但是只要轻轻触碰，蚌壳就会悄无声息的松开，把最柔软的部分坦然递出。
晏池：“所以说，如果给一些行为加上前因后果，出格的事也能变得理所当然。”
很完美的call back，徐青未被说服，“有道理。”
晏池：“现在你可以开始做那些曾经觉得出格就放弃的事了。”
徐青未在既定航线走的太久，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比如呢？”
晏池：“比如...”
他停顿，“喜欢一个人就去靠近，不要先把自己藏起来”
“比如...”
“允许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