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后,徐玳短暂地失神,植秋的影子散了个干净,他回过身,回到桌前冷冷坐下。
“你来干什么。”
初阳笑意盈盈,不顾徐玳的脸色:“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徐玳不语,只见初阳轻轻举起手里的袋子。
“给你带了午饭。”
徐玳瞥了一眼袋子。
南悦记三个字,是莲安的招牌,排队需要很久,徐玳知道,可初阳等了多久,徐玳懒得去问。
他现在心烦意乱得很。
“我在哪里还吃不到一顿饭?”
他依旧不为所动,冷着语气:“你就别费心了。”
初阳像是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只是将袋子轻轻放到了徐玳面前,她的手方伸过来,徐玳便用眼神叫停了她的动作。
“你怎么上来的?”
初阳笑着说:“我说,是你的女朋友——”
徐玳听了,下意识站了起来,嘴唇微张,错愕不已。
他的冷汗几乎是一秒便窜到了后背。一股冷风拂过,后背一阵凉意,像在冰水里浸了一遭似的。
初阳抱臂,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观察徐玳的表情,她艳红的嘴唇扬起一抹笑意,直至看到徐玳的额上沁出汗珠,她才作罢似的说:“的妹妹啦。”
徐玳身体明显松弛下来。
她上前一步,想去揽徐玳的胳膊,却被一把摔开。
徐玳的脸色,又恢复了如初的阴沉。
初阳心里一沉。
“别开这种玩笑。”
初阳脸垮下去,紧抿嘴唇,笑意全无,脸上原本的得意洋洋,顷刻消失不见,很快她就换了副姿态,嗲下语气,妄图稀释空气里弥散的火药味。
“哎,阿玳,你今天不高兴吗。”
她还在笑:“干嘛老对我阴晴不定的。”
“怎么。”
徐玳重新坐回去,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看着初阳。
“我们难道是什么需要彼此负责的关系吗?”
他左手一摊:“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所以要保持联系,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好了。”
“当然,你去与留,都随意。”
初阳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的双手轻轻攥起来。
她想挽回徐玳,这个没错,可能维系他们关系的基础实在太过浅薄,说白了,也不过一段单恋,男人都是会变的,徐玳就变了。
但谁会拒绝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女呢。
她以为是这样的。可看目前形势,徐玳的心已属于另外一个人,她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在这一场斗争里赢得胜利。
她还不想输。
“阿玳,看你说的。”
初阳走过来,坐到了徐玳的扶手上。
“我知道,你对植秋实心实意的。”
徐玳哧了一声。
“你知道就好。”
他重新看向初阳,女人的红唇很是惹眼,与植秋一点都不一样。
徐玳不禁有些出神,这个女人什么样子,他很清楚,多年前他是纨绔子弟,追求的也不过是声色的生活,与植秋在一起久了,和一个女人恋爱的日子难免单调。
他只是想寻求一份刺激。
他小心地游走于危险与安全的边缘,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可是,他也没想到会把局面搞成这样——
植秋怎么还不回来——
这时,初阳弯下腰,凑到了徐玳耳边。
“不过,你能保证人家怎么想吗?”
“什么意思?”
徐玳遽然扭头,他看着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秒,初阳递上了一个地址。
“莲安二院703号病房。”
她轻轻晃了晃纸条。
“你要不要自己去看一看?”
“这是什么地方。”
徐玳看了初阳一眼,他那双眼睛在这一刻,好像终于焕出了生机,一改先前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把脚摔坏了,现在正在住院呢。”
初阳佯装惊讶:“你竟然不知道?”
“什么!”
徐玳一下站了起来。
——
唯昕的方案初稿终于递到了负责人冯越手里。
“想法新颖,文案得当。”冯越止不住赞叹,“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拍摄了,如果有问题,我再与你们沟通。”
承淞站起身,与冯越握手。
送走了冯越,承淞回到办公桌前,他端坐在椅子上,双手绞着,眼睛看向墙上的时钟。
今天是植秋入院的第六天。
承淞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秦姨。”
拨通电话时,承淞脸上终于松懈下来,连声调也有了跃升。
“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
秦姨的声音很是高兴。
“植小姐的手术已经做完了,一切顺利,自从上次你走以后,她恢复得也挺好,应该很快就能回家养着了。”
承淞听到植秋一切都好,舒了口气。
“那就好。”
承淞不忘说:“秦姨,真是麻烦你了。”
“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要拜托谁。”承淞低下头,“毕竟你一直照顾我的生活,我信得过你,不然,我还能去找谁呢。”
“哪里的话,承先生,您多付三倍的工钱,您派我什么工作,我当然也愿意啊。”
忽然,秦姨欲言又止。
“只是。”
“只是什么?”承淞追问,他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植小姐的妈妈来了——”
“她在这里住了两天,两个人闹的有点不愉快。”
承淞微皱了眉。
“植秋的妈妈来了?”
“是啊。”
秦姨说:“您不知道吗。”
——
此时的病房内,植秋正躺在病床上,林欣坐在床边,为植秋削一只苹果。
“我早和你说了,在路上不要看手机,现在弄成这样,还要好长的时间恢复,真是——”
林欣将苹果递给植秋。
她撇过头去。
“我摔伤这件事,不是我的原因。”
植秋看了一眼林欣手里的水果:“还有,我不爱吃苹果。”
林欣仍执拗地将手伸着:“不要说爱不爱吃,要看对身体是否有益。”
“你还是这么任性。”
植秋只好将苹果接了过来。
“徐玳呢。”
林欣环视周围一圈:“这两天你病在这里,我也没见他过来看你。”
植秋只说。
“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
相较于植秋的平静,林欣讶然异常:“你怎么也没与我说一声。”
“我们分手,还需要与您说么。”
林欣紧追不舍:“因为什么。”
“你是不是太耍脾气,让他不高兴了?”
还没等植秋说话,林欣便说:“我告诉过你,好好收着你的脾气,现在好了,植秋,不是我说,现在这年头,你上哪儿去找像徐玳这么条件优越的男孩,你们又是在大学认识,彼此知根知底的,上次他来咱们家,我一看就很喜欢,你——”
“好了,妈。”
植秋头痛欲裂,打断了母亲的话。
“让我静一静吧。”
可林欣并不愿善罢甘休。
“到底因为什么,你说啊。”
这几天远离徐玳,植秋那颗心脏好像终于有了停留的地方,她试图安放的情绪再一次被母亲打乱,她终于明白,开始一段恋情很简单,可结束很难,那不仅要与相伴了很久的记忆为敌,还有外界这些无法预测的,不容反抗的因素。
都是累赘。
“妈,你就不要问了。”
植秋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林欣仍在不由分说:“你要有点眼力劲,就和徐玳和好。”
“不可能。”
在这个话题上,植秋很是坚定,她一口回绝掉,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见女儿这样坚决,林欣更是不解:“那到底是怎么了,你说清楚。”
她是真的想知道缘由。
植秋知道,母亲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她只能将那段所谓的屈辱,血淋淋的伤口撕裂,再度展现在母亲的面前。
“他背着我,和别的女生不清不楚。”
“这样吗?”
林欣明显不信。
“我不信。”
植秋听到这话,终于爆发。
“你有什么不信的!妈,我做什么,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我长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人生的规划,我可以对我的决定负责。”
植秋红着眼眶,用手指着自己,她感觉每一个字在自己的口中,近乎是嚼碎了似得,以至于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面容,是怎样的可憎。
“难道在你眼里,我,你的亲女儿,说出的话竟然让你难以相信吗。”
她继续道:“还是,你只是看中了徐玳的价值,你喜欢他的价值,所以欺骗自己,顺带欺骗我,然后来选择性忽略我的话吗。”
林欣瞪着植秋,竟无法反驳,不知是否与徐玳分手的缘故,林欣感觉植秋不再与过去一样。
女儿虽然倔强,但长久的母女相依为伴,已经让她们彼此成为依靠,多年来她对待自己,总像一只鹌鹑一样听话,她让植秋与徐玳恋爱,她便去了,她让植秋忍受,植秋也做了。
而如今快到了摘果子的时候,植秋竟然一反常态,没有与她商量,就这么与徐玳分手了?
况且,她第一次见到植秋这样悖逆。
像个随时会点燃的火药桶。
只等林欣最后一点火落下去,即刻爆发。
林欣掩住眼睛,声音有了哭腔:“植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妈妈说话,你都不听了吗?”
植秋一怔。
“这么多年,我们娘俩相依为命,现在。”
林欣声音低下去:“连我最爱的女儿,都要这样对我了吗?”
植秋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周身冷静了,像条鱼似的滑进了被子里,掩住母亲的哭诉。
母亲好像从不会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一味哭哭啼啼。这么多年,她已看过了母亲这副样子无数遍。
植秋大概明白了答案,可仍然要不死心地问一问。
母亲还在哭,她的眼泪像河流似的,浇灭了植秋心头的愤怒。
只剩沉默。
怎样呢,她还能怎样。
她只是拖着残缺的家庭与心神,流浪落魄在这世上罢了。
秦姨不知何时退出了屋子,房间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一个身影遽然出现在了门口。
掠过母亲的身体边缘,植秋看到来人,脱口而出:“承淞。”
林欣随之回头。
“阿姨。”
承淞唤了一声,便坐到了植秋旁边,林欣见到承淞,抹去了眼泪,几乎只一秒钟,便回到了慢条斯理的样子。
“是承淞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植秋见状,急忙说:“妈,是承淞这两天照顾我的。”
林欣瞪了植秋一眼。
“他照顾你,他以什么立场照顾你?就是因为承淞在这里,所以徐玳才不过来的,是不是。”
“不是!”
植秋辩驳,但林欣不理,说着,林欣将目光转向了承凇。
“你说呢,承淞。”
承凇低头,将植秋散落在床下的被角扶正:“阿姨,我没想那么多。”
“植秋没事就好。”
过后的时间,植秋感到格外漫长,林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承凇絮着闲谈,植秋杵在中间,却像游离在话题之外。
“我没想到你也在莲安留下了,承淞。”
“在莲安孤身一人地混生活,很不容易吧。”
承凇笑着:“还可以。”
“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林欣睨了承凇一眼。
“这里不比在泗坊,在莲安没有背景,是很难的。”
“当然的,我知道。”
……
植秋看着承凇,此时的他表情很淡,虽然语气疏离,但仍不失礼貌地与母亲周旋,甚至闲谈之余,他还将带来的水果洗好,放到了碗篮里。
植秋拿过一片橙子,水分丰富,味道酸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好了。”
林欣终于止住了话题,她拎起水壶:“我出去接点水,你们聊吧。”
“好。”
承凇也顺势站起身:“您忙,阿姨。”
他低下头,坐到了植秋的床沿边,顺手给她捻了被子,承凇的手背青筋兀着,手指细长,在雪白的被单里,血管就像蜿蜒的河流,她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看到了一股磅礴的生命力,顺着被子的缝隙,直窜进她的身体里。
植秋的眼睛一时落在承凇手背上,没有挪开眼睛。
“你在看什么。”
植秋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承凇的眼里,他正盯着她,锃白瓦亮的背景色下,他将她聚焦在眼珠的这一颗天地里,而明明他散漫的表情,像毫不在意,眼神却汇成一股强烈的台风,直凛过植秋的心底。
“没什么。”
植秋先挪开了视线。
“其实,你不用为我解围的。”
承凇嗤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啊。”
植秋说:“我都看出来了,你是把我妈妈的战火,故意引到你那边去的吧。”
“......”
她轻声说:“以前你就这样。”
承凇瞥过视线,在植秋稍微欠过身体,想去追寻他的目光时,他忽然背过身去,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掠过眉毛,躲闪的眼神只在植秋面前晃了一晃,便稍纵即逝。
植秋看着他的背影。
“植秋,你想太多了吧。”
植秋一怔。
“走。”
承凇伸出手,见植秋没动,他便稍弯了腰。
“干嘛。”
他说:“这里太闷了,出去走走。”
植秋按了按肩膀,酸涩的痛感涌现,她在病房坐了一天,确实有点难受了,外面方下过雨,湿漉漉的水气零落在叶子上,她喜欢脚步碾过落叶的声音。
承凇总能和她想到一处去。
“来。”
他说。
植秋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刚想起身时。
一声呼唤打破了寂静。
“植秋!”
她闻声回头。
只见徐玳站在门口。
惊讶或茫然,似乎还有愤怒与质问,一时之间,各种情绪攀上徐玳的脸。
他缓缓走进来,看着植秋搭在承淞胳膊上的手,终于冷冷吐出一句。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