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

    他疲惫地伏在石桌上,枕着自己手臂,朦胧间,好似又见到了从前在人间的事。

    帝囷山。

    “小姐!”华溯捧着一颗莹润的宝玉,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不远处的秋千上坐着一个苍白虚弱的少女,见他出现,淡漠的面容才浮起一丝生动。

    “小姐你看,这是不是传说里的瑹琈玉?听说可以换很多很多钱,我这就去珍宝阁问问!”

    他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朝她道:“等换了钱来,就可以买上好的药给你养伤,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去、去......”

    去到无人打扰、安宁美好的地方。

    少年忽然有些踯躅,相里小姐愿不愿意今后和他一起生活?

    她是仙门后代,相里氏曾经最受期待的存在,金尊玉贵地长大,能忍受凡人的平淡日子吗?

    但是至少他皮糙肉厚,提得动剑,便是出去拼一拼,也不能叫她受了苦。

    相里泠霜轻轻抚过他手中的玉石,眉梢松动,似是在叹息。

    “我们素不相识,你这样照顾我,我实在......无以为报。”

    “你若不嫌弃,我此后教你修行吧,我虽忘了许多事,但这些是最基本的东西,早已成了本能了。”

    华溯一听,激动地连连点头,又快速地摆手,“不不不,你还未痊愈,不能这样劳心,你、你好好养着,平日里多吃一些,我就、我就很开心了。”

    相里泠霜见他手足无措地模样,不由得掩唇轻笑:“好。”

    少女的笑容很浅,却藏着温柔,可眨眼之间,面前秋千上的人影,瞬息消散。

    “华溯?你没去听阵法课吗?”

    司潜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微微皱眉:“你不是懒惰之人,怎么回事啊?”

    他垂下眼眸,被拉回现实,神色黯然:“我寻不到她了。”

    “寻不到谁......你师尊?她不是去玉华宗见她好友了吗?顺带给那些弟子们授道,你怎么不知?”司潜“哎呀”了一声,已经反应过来,“她没同你说,对吧。”

    华溯满是委屈:“是,而且徒儿甚至没有师尊的玉珏,无法联络师尊,千里传音更是修为不足......”

    “我知道了。”

    司潜无奈地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找了一枚新的玉珏递给他,安抚道:“里面录了你师尊的灵力,你可以有事随时和她说。”

    “多谢师伯!”他郑重地接过,握在手中。

    “你师尊她、她......”司潜酝酿了一番,最终只是道:“她是我们这一辈悟性和天赋最好的一个,你跟着好好学,将来必有所成。”

    华溯的眼睫稍稍一颤,点点头:“弟子明白的。”

    相里泠霜的悟性天赋究竟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曾经那样糟糕的境况,她也能搏得一条生路。

    半月后,泠霜自玉华宗归来,肩头的鹦鹉叼着那串木珠飞进了院中,钻进了月华树的叶片里。

    她疑惑地望着爱宠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么喜欢吗......”

    “师尊!”

    阵法亮起,小徒弟站在不远处,面露惊喜。

    “师尊回来了。”

    泠霜有些愧疚地应道:“为师外出,忘了同你说,叫你担心了。”

    “我那日过来,发现师尊不见,以为您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

    少年走到她身前,不着痕迹地抓住她的袖摆,似是十分想念,直到那一节空荡荡的手腕映入眼帘,华溯方才后背一凉,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仿佛被凝滞住。

    她没有戴手串。

    为什么。

    是讨厌他送的东西,还是......她发现了,要准备惩罚他,或者更干脆利落一点......杀了他?

    “泠霜。”

    华溯扬起一抹冰凉的笑容,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你怎么能直呼为师名字呢?”她蹙着眉,“这几日——”

    “师尊为什么不戴徒儿送的那串木珠呢?”

    泠霜迟疑地眨眨眼,“你是问这个?”

    恰巧此时,鹦鹉藏在树间叫了一声,扑棱棱地飞出来,口中衔着那串圆润的养神木。

    华溯面色一黑,刚刚的慌乱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恼怒与酸涩。

    她居然把自己送的东西给那只话多聒噪的鸟了!

    “为什么?”

    “鹦鹉喜欢。”

    华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学着阿甄的样子,委屈地抱住女子手臂。

    “师尊......”

    “好了好了,为师知道了。”

    她朝鹦鹉招招手,示意它松口,谁知那养神木被咬得极紧,她只得温柔地安慰着,好不容易才拿了回来。

    华溯亲自接过了木珠,一圈圈缠上她的手腕,望着黑白分明的对比,嘴角翘起。

    “师尊,还有一事。”

    “你说。”

    华溯犹犹豫豫地道:“徒儿最近对炼药很感兴趣,但、但奈何手里并无什么药材......”

    泠霜立刻拿了自己的信物出来:“你竟喜欢这个?去灵药谷随意取用就好,记得炼的时候小心些,你师伯不晓得被丹火炸伤多少次了......”

    她本人对炼丹一途毫无兴趣,怎么身边俱是一群沉迷此道的,从司潜到顾寻雁,现在连小徒弟也喜欢了。

    真是奇怪。

    “多谢师尊!徒儿记住了。”华溯连忙接过,仔仔细细收好。

    他神魂里的伤已经拖了许久,万一泠霜哪日心血来潮探了探他神魂,那可真就要败露了。

    久病成医,他为相里泠霜熬过无数碗药,早已熟知各类药方了。

    “今后不许直呼尊者名姓,若是下次再犯,为师可要送你去思过崖领罚了,记住了吗?”

    华溯又拉着她卖乖:“徒儿记住了,师尊莫要生气,好不好?”

    “嗯。”泠霜板起脸颔首。

    等他走后,鹦鹉着急忙慌地飞来她身侧,咬着那串养神木想要扯下来。

    “怎么啦?这么喜欢呀?”

    “霜霜给我。”鹦鹉不依不饶。

    “不可以哦,你刚刚看到了,这是他的一番心意,我身为人家师尊,也该爱护一下才对。”

    “霜霜给我给我。”鹦鹉好似更焦急了,拼命扇动翅膀,一片片细羽在空中飞舞。

    泠霜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当即转身回屋,将养神木取下放在一边,悄声问道:“有问题吗?鹦鹉是不是看出来了?”

    小徒弟年少单纯,但却防不住被有心之人利用,从而来加害于她。

    可此物是华溯在人间所得,那时还未拜入天衍宗,怎么确保定会送到她这处呢?

    还是她多疑了,这个养神木,并非针对她而来,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才到了她手中?

    最终,泠霜取出一个匣子将它封住,在外层加了一道封印。

    鹦鹉看到她的举动,终于安静下来,跳到窗台上梳理尾羽去了,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师兄?”她坐在窗前的阳光中,拿着玉珏对司潜说话。

    对面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什么事?”

    “你在授课吗?”

    司潜默了默:“......我若在授课,还怎么给你回话?”

    “咳、师兄可听说过养神木?若是长久带在身边,可会有什么不好的症状?”

    “养神木嘛......这个物如其名,很滋养心神的,是个不错的药材。”

    司潜沉思片刻,继而道:“养神木这个东西本身绝无任何问题,你若担心,让顾寻雁看看,求个稳妥。”

    “好,我知道了。”

    她握着刚刚的匣子,往里注入了一丝神识,驾驭着它缓缓飞向屋外。

    此时顾寻雁正摇着扇子坐在丹炉边,阖上双眼,静待丹药出炉,此次是她琢磨的新配方,等会叫司潜第一个试试毒。

    泠霜没忍住,悄悄操控着匣子绕到她身后,戳戳她的肩膀。

    顾寻雁猛地立起来,环视一圈,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楼阁中安安静静,只余丹炉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一个匣子悠悠飘到她的面前。

    “仙门地界,谁人装神弄鬼?若叫我发现了——”

    “师姐,是我。”

    “......”

    “师姐你看看这个里面装的东西,有没有问题。”

    顾寻雁撇撇嘴:“泠霜你也捉弄我。”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匣子,将那串养神木里里外外探了一番。

    “嘶......倒是没感觉出来有什么问题。”她奇怪地道,“但里面,好似是沾上了你的气息。”

    “我戴过两次,染了些许也属正常。”

    “那就行,这是哪里来的?不放心的话,不戴就好了呀,你也非那等需要养神的人。”

    泠霜控制着落到顾寻雁的手中,对她解释说:“这是我弟子亲自制成,今日没戴被他发现,好似很伤心的模样。”

    “没戴就没戴吧,何至于伤心啊,”顾寻雁听得连连摇头,“哎。”

    “嗯......因为我给鹦鹉玩了。”

    “什么?师妹啊,华溯是你的亲传弟子,不出意外,是要继承你的露华峰的,上次我还听司潜说你把徒弟当狗遛,可不能这样啊。”

    她把手串放回了匣子中,还不忘叮嘱了一句:“昆仑洲最近有异动,宗主可能过些日子要让你去看看。”

    昆仑处于中境,乃至关重要的存在,上一次异动,已是数百年前,泠霜初入天衍宗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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