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

    “什么都可以说吗?”少年问道。

    “自然可以,修行一路的困处,宗门里遇上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讲给师尊听。”

    养徒大指南上着重强调——要善于倾听徒弟的想法,拉近师徒距离,减少隔阂,许多师徒反目,皆从细枝末节之处开始......她这个做法,应是对的吧。

    “那师尊多陪陪我可好?”

    “为师陪你还不够多吗?竟然住在师尊隔壁,哪有你这样的徒弟?”泠霜故作嗔怒,确定他无恙后,才放下心来。

    华溯枕在她膝头,伸手去撩门前的阳光,嗓音里带着怀念。

    “师尊,你知不知道我在人界的事情?”

    泠霜在他来时已经大致有些了解,但听到这话,仍是摇摇头:“为师从前不认识你,岂能万事皆知呢?”

    即使早有所料,可真正听她说出“不认识”三个字时,华溯依旧不免眸光黯然。

    “那我说给师尊听听。”他半阖着眼,鼻息里是泠霜清雅的袖中香,令人迷恋,少年压下心底的莫名情绪,娓娓道来。

    “我无父无母,自小便是孤苦一人,饿着肚子四处求一口饭菜,邻里却以为我命中带煞,都离得远远的。”

    一只手贴上他的脸颊,安抚地捧着,喉珠上下滚动,他歪过头,按住泠霜手背,靠得更近。

    “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为了能活下去,差点去给邪修卖命,后来那个邪修发现我的根骨上佳,企图炼化之后据为己有,幸好徒儿趁他准备材料时跑开,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落了脚。”

    “在那里,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也意外入道修行,勤勤恳恳,一朝比试脱颖而出,才走到了师尊面前,让您看见我。”

    “仙门大典上,得知师尊选中了我,我真的很开心,终于不必孤单一人了。”

    少年提及过往时,平静的话语里藏着委屈,却强力忍着,好似不愿叫人发觉。

    泠霜怜惜不已,闻言道:“你做师尊的徒弟,今后不再有人欺负你了。”

    华溯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忽然无比眷恋起此刻来,那些深入骨血的黑暗与疼痛、那些爱与恨,仿佛变得遥远。

    露华峰顶的风很轻缓,云间偶尔传来一声呖呖鹤鸣,山下恰好有一群弟子历练归来,意气风发地负着剑,交谈此行收获,神采奕奕。

    天高地广,扶光悠然,金乌展翼,在苍穹之上飞了无数个来回。

    而师尊覆在他脸上的手,和那年昆仑洲帝囷山的相里小姐,一样温柔。

    ......

    “师尊!”

    少年献宝似的抓着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我刚刚照着羲宁师伯的古方,终于炼出了明彻丹!您快看!”

    泠霜有些惊喜:“明彻丹炼成不易,你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华溯在她身侧坐下,解释了自己的担忧:“有一回见师尊神思不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想帮一帮师尊。”

    提起这个,泠霜面色一滞,很快便恢复如常。

    “都是小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师尊愿意告诉我吗?”少年戳了戳她手腕上的那串木珠,笑容意味不明,“徒儿愿为师尊分忧。”

    “不行。”

    “师尊......”

    泠霜听得他这样呼唤,险些将小徒弟一剑挑开,用力闭了下眼,坚定拒绝:“不行。”

    若叫小徒弟知道,她常在梦中见到一个陌生而英俊的男人,与她肌肤相亲,纠缠难休,且那个人......还如他一般,最爱唤她“师尊”,真真是坏了纲常伦理。

    “师尊告诉我嘛,徒儿盼着替您——”

    “你今日的剑法练完没有?为师给你的书都背完了吗?云谙给你留的课业都熟悉了吗?”泠霜曲起指节叩着桌沿,“取笔墨来,今日考校,先默书,再试剑术。”

    “没到考校的时间呢。”

    “为师说今日就今日。”

    “可师尊怎么还学凡间那套默书呢!”

    “快些,就用这个法子。”

    “......徒儿知道了。”

    司潜带着鹦鹉来到露华峰时,一入眼便是闷闷不乐握着笔的华溯,与树底下闭目养神的某位不靠谱师尊。

    “霜霜——”鹦鹉飞到她手边,口中还衔着一枚饱满的果子。

    “唉,本来根本没想把呶呶还回来,但它这几日很是念着你,茶不思饭不想的。”

    泠霜瞧着鹦鹉圆溜溜的肚子,暗道这段日子怕是胖了不少,“它不叫呶呶,师兄可别给它取名了。”

    “师妹不能这样的,鹦鹉乃是物种,不可用作名姓,就像你我是修士一般,师兄姓司名潜,师妹——”司潜忽然哑了嗓子,未说出的话被憋回口中,悄悄瞥了泠霜一眼,见她神态自若,才笑着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小徒弟在写什么东西呢?不会是犯了错罚抄之类的吧?”

    “让他默个经书罢了。”

    二人闲聊几句,华溯搁下笔,将写得满满的纸送来泠霜面前。

    “来,我看看我看看。”司潜率先接过,翻了几张后忍不住夸道:“你这小徒弟倒和你真是有缘分,字迹与你颇为相似,端庄秀气的。”

    泠霜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于书画一途没多少研究,只觉人写出来的字不是顺眼就是丑陋,大体上都差不多的。

    她朝华溯招了招手,指尖溢出一缕剑气。

    “来,拔剑。”

    雪亮的剑光映照在脸上,少年对上她也毫不畏惧,游刃有余地跟随自己师尊的剑式,渐入佳境。

    直到最后一招拂落满树白花,纷纷扬扬地飘在树下女子发丝上,他才如梦初醒。

    “师尊!”

    华溯收了剑放在一旁,快步跑去泠霜面前,为她摘下缠在发间的碎花。

    流水般的青丝从指缝里滑走,他心念一颤,脑海里浮现一帧帧画面,此刻却不敢多想,生怕被另一边托着下巴的司潜看出来什么。

    幸而司潜没考虑太多,只当是做徒弟的体贴孝顺,起身“啪啪”地鼓了几下掌,赞叹道:“不错不错,剑势锐利,有几分你师祖的影子。”

    曾经的长恒道君便是以一手锐不可当、霜寒九州的剑法而闻名天下,这位白发剑者虽生得清贵儒雅,君子如玉,执剑之时,却是另一番姿态。

    泠霜也是点头:“是有点像师父呢。”

    “能够像师祖,是徒儿的荣幸。”华溯眉梢尽是喜色。

    “好了,你今日练到这已经足够,自己去玩玩吧,宗门还有藏书楼,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逛逛,挑些喜欢的功法,不懂的地方,再来问为师。”

    偌大的露华峰只剩二人,鹦鹉站在枝头自娱自乐地唱歌,司潜望着一地落花,开口问道:“小师妹收了个徒弟,感觉如何?”

    泠霜思索一会,道:“应是还不错吧,徒弟聪明听话,挺好的。”

    虽然偶尔喜欢粘着她,过分亲近了些,不过她也懒得在意,把徒弟教好,未来能独当一面就行。

    但......这或是是正常的?都怪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境,扰动心神。

    “师兄给你的书看了吗?”

    司潜指的是那本珍藏版的养徒指南,泠霜先是点点头,再又张了张口,忍不住道:“那书里的东西,大部分皆是纸上谈兵的空话,师兄哪里得来的,怕不是被人坑了吧。”

    “这可是天衍宗世世代代的心血汇集而成啊!很有用的,你拿出来,师兄给你细细解读——”

    泠霜一听就头疼,连忙推拒,“师兄快去忙吧,我忽有所悟,要修炼了。”

    说罢,便匆匆回了屋,煞有其事地坐上玉台,星星点点的灵气很快向她那处聚集,如一层空灵的云雾飘荡在峰顶。

    司潜朝鹦鹉告了别,施施然乘风而去。

    月华如练,满庭清寂。

    泠霜微微拧眉,总觉今日修炼有些不顺畅。

    或者说,与以往相比,近来她灵力的损耗快了许多,偶尔还有一丝疲意,对于她这样的境界而言,影响倒不大,可却令她十分费解。

    梦境、灵力,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她走到崖边吹了会风,默默地回去休息。

    修士之身,早已无须日日如凡人般入眠,但她不爱夜晚的漆黑寂静,仍旧保持着曾经的习惯。

    帐间浮着清浅幽然的香气,泠霜阖上眼眸,不出所料的,又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师尊好狠的心。”

    散落在枕上的青丝被修长的指节撩起,那人好似很喜欢她发间的味道,埋在颈侧嗅了许久。

    “师尊......”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抓着她的双臂圈在自己颈后,装出一副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

    “师尊,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今夜那人好似格外激动,甚至忘了如往常一般取下发带遮住她的双眸。

    泠霜喘了口气,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神智,去看男人的面容。

    长眉如墨,凤眸深邃,像、像......

    “师尊!您怎么了?”少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顷刻把她从幻梦拉出。

    华溯拉着她的手,满目担忧。

    泠霜蓦地一怔,没来由得感到怪异与无措。

    “你是如何进了为师的房间?”

    “师尊的阵法好像失效了,我原本只是想来与师尊道一声晚安,结果、结果却发现师尊......遭之梦魇。”

    “师尊梦见了什么?是很可怕的东西吗?滥杀无辜的妖魔,还是......意图不轨的人?”华溯稍稍前倾,少年挺拔的身子笼罩下来,瞳孔中恰是她的倩影。

    这个举动,宛如要将她困在胸前。

    泠霜冷下脸,避而不答,从他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去告知你羲宁师伯一声,我要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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