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风和日丽,泠霜与司潜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华溯不紧不慢地下山,离开宗门。
身后万重仙阙,青山相掩,清纯灵气飘逸。
“师尊,我们不御剑吗?”
“不必。”
她与华溯并肩走在山下的城池中,街头是许多往来的修士,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偶尔还能见到几队修真门派弟子,身着华丽的宗门服饰,提剑走过。
“师尊不赶时间吗?玉华宗离得远,走到那里还不知要多少日子呢。”华溯注意到两侧的店铺,皆是拍卖行珍宝阁,或是一些炼丹师开的药铺。
“带你出来顺便玩一玩罢了,若是见到了喜欢的东西,尽可对为师开口。”
他迟疑地望着泠霜,此行,带他玩耍......?
一路看了几场擂台比武,听了九音宗的修士弹清心曲,泠霜还买了一枚剑穗系在他的剑柄上。
暮色沉沉之时,两人坐在一间雅阁里尝着小吃。
泠霜试了几口便放下了,悄悄打量徒弟的神色,见他眉眼轻松,隐隐带着笑意,暗中点点头。
果然是在宗门憋坏了,才会有那一遭奇怪事,日后多领他逛逛,看看山下的景象,心胸开阔,也有益修行。
华溯此刻心中倒的确愉悦至极,和相里泠霜并肩游玩,还意外收了个剑穗作礼物,听她温言细语地给自己讲些趣事,简直像二人结了道侣之契后外出一般亲密温馨,整个人宛如被泡在蜜罐子里,只恨时光走得太快。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泠霜问道,“再往前便是三界众生聚集的地方,那里亦有不少新鲜玩意,可要去瞧瞧?”
华溯眸中含笑:“好,我都听师尊的。”
二人穿过繁华的夜市,挑了几样祝融洲产的火莲,慢悠悠地走入另一座城中时,正好遇上两位佛修大师在辩法,很是精彩,泠霜给徒弟留了一道剑气护身,叫他仔细听听,自己则转而去另一边的小摊上看看。
华溯站在人群中,四周鱼龙混杂,他遥望着泠霜离开的方向,对于台上的无聊言论充耳不闻。
身侧忽然走来一位聘婷娇美的粉衣姑娘,朝他抛了个媚眼。
“这位仙长,要来吗?嗯?只需要一点点代价,奴家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哦......”她裙摆下露出一截毛茸茸的狐尾,轻轻晃动,嗓音夹着魅惑,吐气若兰。
华溯面不改色,瞥了她一眼道:“我很贵的。”
那妖怪立刻收了笑容,漂亮的长尾也缩回裙中,神色古怪又嫌弃:“什么嘛,原来是同行。”
狐妖刚要转身去骗下一个,忽地又回过头:“哎,你是怎么把妖气隐藏的这么好?用了什么法器,快推荐一下。”
恰巧此时,泠霜端了两盏冰酪归来,嗅到她身上浓郁的妖气,不由得拧眉怔住。
见她面色微凝,狐妖连忙一扭身子,却又被那纯粹如山巅冰雪的气息勾得流口水心痒痒,却明白这个人怕是不好对付,再三忍了忍,化为一道白烟消失在原地。
“华溯,她是......”泠霜把冰酪递到他手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保他平安,才又问起:“那是只狐妖吧?”
华溯舀了一口抿着,只觉舌尖清甜冰润,“嗯,还是只白狐狸呢。”
“是你从前的朋友,还是萍水相逢?”
他避而不答,反倒问了句:“师尊是在关心我吗?”
“看她修为,应该是骗过不少人了,你心思单纯,要注意分辨才是,外头不比宗门,须处处留神。”
华溯轻哼一声,“师尊说了这样多,来来回回的,偏就是不肯承认在关心我罢了。”
泠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为师自然关心你了。”
“嗯,师尊关心我。”
......
两日后,二人抵达玉华宗,气势恢宏的山门矗立在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后方是数不清的仙阁殿宇,金芒点点,云雾缭绕。
一位碧裙女修驾鹤而来,满面春风地挽起泠霜的手,极其熟稔,她便是泠霜的挚友,扶烟。
“怎么这么久,还以为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呢,叫我好等。”
“在凡间逛逛,带了你惯用的火莲,”泠霜将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拿出来给她,朝身侧招手,“华溯,过来见过书盈道君。”
华溯听话地向这位师尊的好友行了礼,他本就生得俊俏干净,乖巧起来很得人喜爱。
扶烟惊喜地看向泠霜:“这便是你之前和我提起过的徒弟吗?果然是极好的天赋,来,去我那里玩玩。”
说完,她便朝云中捏了道法诀,又一只雪白的仙鹤展翼而来,优雅地落在门前。
“我和你师尊共乘,你自己坐稳了啊,怕掉下去就搂着它脖子。”
扶烟与泠霜携手坐上仙鹤的后背而去,华溯默了默,不甘地追了上去,催促自己的鹤快些时还险险被咬上一口。
相里泠霜竟然不陪他一起!
不陪他便算了,还把他扔在这了!
等他赶到时,那二人正在殿中有说有笑,树下的仙鹤正垂头梳理羽毛。
华溯环顾一周,进殿去寻自己的师尊。
扶烟爱屋及乌,自然将自己好友的徒弟从头到脚夸了又夸,见他略有些拘谨,于是提议道:“我殿后头不远的地方养了许多灵兽,性子温和,我让凝鸢她们陪他去瞧瞧?”
“师尊......”华溯站在她身侧,轻轻揪住泠霜的袖摆。
“难得出来一次,该多与人接触才是,去吧,遇上了合眼缘的,为师给你捉一只带回去养也行,省得你孤单无聊。”
那个名唤凝鸢的女修已经来到殿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泠霜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是,徒儿知道了。”华溯不情不愿地往外走,抬眼一看,蓦然浑身冰凉,半掩在广袖里的手紧紧掐住掌心。
“师弟请随我来。”凝鸢没多注意他,微笑着引他过去,端庄大方。
华溯止不住回头去观察泠霜神色,心底戾气和苦涩齐来,一时脑海空白,楞在原处。
这个人......
扶烟和泠霜见他这副奇怪模样,亦是不解:“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没有。”他终于找回了清明神智,有些窘迫地笑了下:“只是有些紧张......”
泠霜无奈地摆摆手:“为师就说你应多与人接触,快去吧。”
玉华宗的灵兽苑在最北方的山谷中,要路过一片空中台榭,薄云袅袅,浮光碎金,恍如仙境。
华溯无心欣赏周围缥缈梦幻的美景,紧紧盯着在前开路的凝鸢,与记忆中的身影细细比对。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女修与相里泠霜还颇有渊源。
扶桑相里氏,得天独厚,享东境之中至纯灵脉,子弟皆闻名许久,数百年前忽覆灭一空,世人皆以为是族中内斗严重,使得他们未能潜心修行以至于逐渐衰落。但他最清楚不过,相里全族,仅在一夕之间血流成河,灰飞烟灭。
剑气纵横,极尽强势,所到之处,四方众生拜服。
那时他故地重游,在相里氏旧址的地缝中得到了一枚破碎的留影珠,窥探到了不可告人的场景,而在他看过之后,留影珠再也支撑不住,化为齑粉。
此等传承已久的大族,护山阵法数不胜数,族中长老更是实力超凡,能将他们瞬息诛灭,该是何等修为,又是因着什么仇恨,已不得而知了。
凝鸢不知用何手段逃离了那次屠戮,竟还成了师尊好友的弟子,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者不善。
她是冲着相里泠霜而来。
准确的说,是相里氏的传承珍宝,那颗琉璃般若心。
“师弟。”凝鸢注意到他坐立难安、时不时回头张望的样子,微微眯起眼,“是牵挂你师父吗?”
“只不过看玉华宗奇景罕见,有些震惊。”
凝鸢不知信没信,轻哼一声,“师弟是何时拜入灵微道君门下的?”
“大约已有些时日了。”华溯简单答道,不愿多说。
“道君性情如何?修为如何?”
他压下厌恶,嘴边“关你何事”四个字差点说出,转而摆出憧憬敬仰的表情:“我的师尊自然温和待人,持正向道,修为更是佼佼,同辈之中,鲜有敌手。”
此人一如既往的贪心易妒,手段下作,与她相比,衬得阿甄那个爱在泠霜面前装模作样的毒舌都显得良善了。
凝鸢听到“佼佼”的形容时,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和焦急。
不过是靠着琉璃心才窃得的这些成就而已,等她将自己这位妹妹擒来,道君修为,宗门大权,也只是时间问题。
筹谋了这么多年,她离想要的一切,终于只剩一步之遥——虽然是最最艰难的一步,但未尝没有机会。
她百般示弱,投机卖乖,得了扶烟青眼,有了接近相里泠霜的机会,而身后这个藏不住情绪的少年,岂不是送上门来的台阶。
愈是临近成功,愈要冷静,她反复提醒自己,绝不能功亏一篑。
凝鸢落在一处流云搭成的平台之上,华溯紧随其后,远处已能隐隐听见几声吼叫嘶鸣,嘈杂入耳。
“前面就是灵兽苑了,请师弟随我来。”她展颜一笑,不慌不忙地解开结界。
华溯面无表情,定定地与她对视,杀意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