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霜察觉到自己师兄的气息,转过头去,还不忘将虚弱的徒弟扶起来站稳。
“师兄来了。”
见到她,司潜的面色才稍稍缓和,扬起一抹笑意,“嗯,我见你这叫雷劈了好几下,猜到了是华溯要渡劫,特意过来帮你瞧瞧。”
泠霜闻言,话间很是欣慰:“都挺顺利的,师兄若不放心,来替他查看一下,刚刚可是被吓坏了。”
“好。”司潜应下,上前来搭住华溯腕脉,灵力游走一圈,“没什么问题。”
他收回手,摆了摆袖子,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略有些胆怯的华溯身上。
“被吓到了吗?怎么都躲到你师尊怀里去了?”
华溯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弟子初遇这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害怕。”
“嗯,那你自己养养伤,巩固一下修为。”
说着,他挑眉看向自己的师妹,悠然信步,回了隔壁院子。
泠霜跟了上去,眨了眨眼:“师兄有话与我说吗?”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华溯僵硬地站在原地,藏在袖中的指尖不住颤抖。
司潜一定是......看出来了。
泠霜会怎样想,会对他失望、对他无话可说,像刚刚心魔劫里一般,逐他出宗吗?
暖融融的阳光洒落在玉阶上,和风拂面,华溯如坠冰窖,无边的寒意一点点顺着指尖,游走到心头。
鹦鹉见到他们回来,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的,被司潜利落地抓住,拨弄着脑袋上光滑柔软的长羽。
“你和你徒弟,一直这样相处的?”
“是啊......难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泠霜勾勾手指,屋内的那张摇椅飞到了树下,她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对他的话很是疑惑。
当然不妥当。
太不妥当了。
司潜不由得回忆起他见过的种种细节——练剑时那个少年会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她发间的花瓣,走在路上也经常想去牵她的袖摆,还有幻境破碎后,他颤颤巍巍搂住泠霜的模样,珍视而不舍。
这些事情,若只有其中一件,那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加之在一块......同为男子,怎会看不出来,他不得不怀疑一下自己这位小师侄的用心了。
司潜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次泠霜送华溯去思过崖的事,犯的错是“对她不敬”。
他那时气急,没想到自己帮师妹挑的弟子居然会对她不敬,少年明明看着恭谨又老实,怎么犯下如此严重的错,惹得泠霜这样不爱管事的人都发了怒。
于是未曾深究,直接取了鞭子来。
现在回想,如何“不敬”,恐怕大有文章。
他曲起指节轻轻推了推鹦鹉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乖呶呶,先到一边玩玩去。”
说罢,他走到月华树下,也从储物戒里掏了张摇椅出来,摆在泠霜身侧,瘫坐上去,望着头顶随风而动的花叶,想到此树的来由,又是一阵心烦。
算了,先把眼下这件事解决了,他果真生来便是操劳命。
“师妹啊,上次我在思过崖重罚了华溯,他没有心生怨怼吧?”
泠霜睁开眼,顺手抓住一朵飘落的白花,放入掌心用灵力让它开得更盛,边玩边答:“没有呀,他知道自己的错处,合该受罚,岂会因此怨上师兄。”
司潜好似随意一问:“什么错处?”
“嗯、咳咳。”花朵随风飘走,她揪着袖子,支支吾吾,“就是......言语上有些不敬吧。”
“看着倒像个乖孩子,他说什么了?”
“这、这......”
司潜已经坐了起来,撑着摇椅的扶手,眸光如炬地盯着她。
“我不记得了师兄,怎么忽然问这些啊。”泠霜有些尴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连《天极经》这样复杂拗口的心法都能记得多年如一日,怎么,如今记忆倒退了?要不要叫顾寻雁来帮你治治开点药?”
听到此话,饶是泠霜再怎么迟钝,都要听出来不对劲了。
师兄肯定发现了。
不然,没影子的事不会特意来寻她的,甚至还特意支开华溯,叫他留在自己院子里。
“师兄......”她垂下头,指尖在衣摆上胡乱划动着,毫无章法。
司潜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实话实说,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师妹第一次养徒弟,很多事或许不知该如何处理,像这次,若他不逼问,或许便要这样长长久久地隐瞒下去。
泠霜窘迫地几乎想逃开,袖角被她扯出一道道痕迹,她声音很低:“......师兄还是别问了,我说不出口。”
“但是,他现在已经好许多了。”
司潜暗道,那副模样,可没看出来“好许多了”。
“华溯可是向你剖明心意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什么心意?”
“......自是男女之情,恋慕之意。”
什么?师兄怎么会想到这些。
泠霜的头更低了,“没有......但、但我觉得并非这个问题吧。”
那就是更过分的问题了。
“师妹啊,”司潜语重心长地劝说,“教导弟子,是得及时发现错处,及时改进,不然后患无穷啊。”
泠霜紧紧抿着嘴,道:“他已经不想那些事了......”
自从上次带华溯去人间走了一趟后,他果然好了许多,还交了朋友,这让她安心不少。
司潜敏锐地抓住其中关窍,连忙询问:“什么事?你不肯告诉师兄,师兄自然有法子去从华溯那里问出来,他修为低,搜魂只要几息的功夫。”
“只是唤了我名字而已。”
泠霜数百年来都未有这样羞窘的时刻,偏偏师兄好似越猜越靠近,根本瞒不住他。
司潜的面色漆黑,长眉拧起,怒气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明白是何事了。
以下犯上,心怀不轨。
自己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的小师妹,竟遭此大辱。
“倒还算我下手太轻了。”他气得发笑,忍不住想去隔壁将人提起来再揍一顿。
“师兄,我已经训斥过他,他也已经知错了。”
“他没有知错。”
“......”
司潜对上泠霜澄静柔和的双瞳,只好退了一步:“他不入无情道,也不是佛修,你对他好,他、他这样,也并非——哎,不行!罢了,给他找个道侣吧。”
“他若接受了自己未来的道侣,从此一心修炼,和他那道侣携手共进,老实本分,我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年少轻狂,冲动无知犯下的错误。”
“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会勉强姑娘家的人,她们不点头,我不会推荐给华溯。”
“而,你的小徒弟如果不肯答应,仍然对你心意难改,那便以冒犯师长、秽乱宗门为由,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你觉得呢?泠霜。”
泠霜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松松垮垮挂着的养神木,又抬起头来,看向院门的方向,正欲反驳师兄怕是看错了,徒弟对她岂会有男女之情,却又在嘴边憋了回去。
师兄的打算,处处都是为了她着想,他是她的大师兄,更是天衍宗下一任宗主,对于这类事历来雷厉风行绝不手软,此次愿意给华溯一个机会,已经是格外宽宥了。
她将那串触手温润的养神木取下,轻轻颔首:“好,不过师兄是男子,和姑娘家去说此事恐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去吧。”
司潜“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怎么,你有了人选?”
“差不多。”
“那就最好啦。”他终于放松了身子,东倒西歪地仰躺着,银冠斜搭在头顶,丝毫没有素日里羲宁道君的风流从容姿态。
“说起来,师妹怎么不找个道侣玩玩?这露华峰的确是冷清得很。”
道侣是找来玩的吗?
泠霜难以言喻地望着司潜:“我修清静道,难道寻个道侣来与我一同静心宁神吗?”
“唔,也对。”他对这个不大感兴趣,也没再提,昏昏欲睡地眯着眼。
天光明媚,轻云漫卷,泠霜捏着传讯用的玉珏,开始联系扶烟,将她的想法委婉地提了提。
“......她若觉得好,那便叫二人相处着试试,若是不行,自然也——”
“哎呀!”玉珏上传来了扶烟惊喜的笑声,“真是芝麻掉进针眼里,你也有此想法?上回我就看出来他们不同寻常,想找你聊聊,但看你这根呆木头半点都没看出来,我又不好厚着脸皮来说,只好再等等。”
“你且安心,凝鸢那个孩子温婉知趣,我瞧你徒弟怕不是个闷的,两个人恰好能合得来。”
泠霜傻了眼,连忙对着一旁半梦半醒的师兄捏了个隔音罩盖上,追问道:“他们那时就......”
“是呀,没指望你能瞧出来,你尽管去提好了,我这个做师尊的乐意得很,哎不,我去说,你等我的好消息——对了,她在天衍宗可还好吧?”
“都挺好的,华溯说她不久前还顿悟了,大概要有所长进了呢。”
“嗯嗯嗯,那就好,等我消息便是。”
泠霜将玉珏挂回腰间,摩挲着表面起伏花纹,另一边的司潜早已沉入梦乡,她拂了拂袖子,步履翩翩,站在了华溯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