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透,林朝费尽体力才将陆鸣移到河边。
顾不得休息,她先帮陆鸣清洗了伤口,用随身药粉给他敷上。
又念念叨叨取出金针,“粗点的效果好,且忍忍吧。”
月色幽暗,看不清穴位。
林朝只能将手放在陆鸣身上,一寸寸的探。
施完针,她已满身大汗。
好在夏夜时有凉风,倒不觉得难熬。
林朝安静跽坐着。
今夜并不晴朗,星星也不甚清晰,可她看得津津有味。
在竹园时,星星只能通过窗缝去看,她趴在窗框前不多时,就会有亲卫上前将窗户关紧。
可眼下,无论她看多久都无人打扰……
“你在看什么?”
陆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奇怪地打量着她。
林朝意兴阑珊收回眼,“没什么,脖子酸了。”
见陆鸣醒了,她伸手拉住男人手腕。
陆鸣下意识就要抽走,却不知林朝按在什么地方,让他整条手臂瞬间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他心中警惕,声音带着威压。
林朝凉凉瞥了他一眼,活像在看一个负心汉。
“号脉啊,我还能对你干什么?”
陆鸣噎了噎。
林朝却没打算放过他,“我感激你的恩情,自然要尽心救治,眼下你虽醒了,我也是得把了脉方才放心。”
“却不知你对我如此防备……”
林朝肤如白玉,人又瘦削,此刻月光映着她眼眸,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陆鸣语气生硬地挤出一句抱歉。
林朝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寻了个地方背过身躺下。
陆鸣皱着眉头看了看她的背影。
突然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他呼了口气,压下不适,“我不管你为何沦落此地,总之明日一早有手下来接我,到时将你送至程府,你我便两清。”
许是觉得语气太过生硬,陆鸣停了片刻又道,“自然,谢礼是不会少的,你想要什么?”
陆鸣半响没听见回话,他正要再问,只听到一阵微弱鼾声。
……
竹园。
谢又青一身绯红蟒袍,坐在特制轮椅中,因着卧床已久,清瘦如冰霜雪霰。
飞扬眼尾上那一颗痣,中和了他眉眼中的锋锐,整个人清矍脱俗。
此时他正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自己转着轮椅满屋子转悠。
灯火如昼的室内跪了一地亲卫。
“这是何物?”
谢又青打量着自梁上垂下的绳梯、横梁,以及旁边的木桩沙袋等,古井无波的眼中隐隐有一丝疑惑。
为首的是卫率府校尉连喻,忙上前道,“这是照顾您的大夫命人做的,她曾说此物可以强身健体,想来…是为了给殿下恢复身体用的。”
谢又青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大夫竟如此用心。
“回宫后替孤重赏此人。”
连喻看了看墙角的大洞,有些犹豫,“回殿下,那大夫刚刚逃跑了。”
谢又青转着轮椅的手一滞,略显僵硬的回过头,“你们欠人家诊金了?”
连喻赶忙摇头。
“属下听说太后娘娘答应给林大夫的奖赏极其丰厚,想来不是这个缘由。”
谢又青神色淡淡,“什么奖赏?”
“属下不知全貌,不敢在殿下面前胡言。”
没人敢说,谢又青也懒得问。
逃跑这事可大可小。
说重了点,他要是没醒,这大夫就是医治不力,畏罪潜逃,诛个九族也是轻轻松松。
可他刚好今日醒了。
将他治好可是大功一件,为何偏偏要在立功之时逃跑呢?
难不成就是倒霉,没挑对时候?
谢又青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牌。
不甚方正的竹牌,上面还歪歪扭扭刻着一个青字。
“留人搜查她的下落,有消息立时回禀。”
他刚苏醒,说话时还有些虚弱,但眸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凌厉。
众人赶忙应是。
……
林朝睡得并不安稳,前世经历一遍遍在梦中上演,还隐隐听到车轮声。
额前有些发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硕大的马脸就在眼前,马嘴里好像还嚼着什么。
林朝骇得惊叫出声。
从旁边跑来一个黑瘦小哥笑着勒住缰绳。
“惊扰姑娘了。这是青鸾,极通人性,不伤人。”
林朝呆呆点头。
旁边还有一辆宽敞马车,陆鸣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他换了一身靛蓝劲装,瞧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有急事需先行一步,让青蓝先送你回程府。”
林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只回头朝她略一颔首,便疾驰而去。
“你……身上还有伤。”
林朝话还没说完,陆鸣就跑得连影都不见了。
身后传来青蓝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待姑娘家如此温柔。”
林朝眼神呆滞的看着他,被马啃过的那撮毛还翘着,“温柔?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啊。”
林朝面无表情上了马车,“我觉得你略有眼疾。”
一路无言,马车很快到了程府。
林朝正要告别,被青蓝拦住。
“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谢礼,他有要事在身,托我和您说一声,等忙完再登门道谢。”
林朝看着那方小匣子,琢磨着应该也塞不下多少诊金,就没推辞,“礼到了就行,你家公子事务繁忙,不必亲自过来。”
青蓝抽了抽嘴角,这位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
同青蓝作别后,林朝随手打开匣子,里面只有一块铜质令牌,繁复花纹上刻着“鸣金令”三字。
“这什么花里胡哨的?”
人已经走远,也没处去问。
林朝将令牌收好,看着程府黄铜镶边的杉木大门,心中感慨。
这木门是十年前换的。
当时大疫刚过,外祖父救下的百姓们抬着此门绕了上京城整整三圈才送过来,林朝也跟过去凑了热闹。
皇上更是亲提了“万民门”的匾额。
许是近乡情怯,林朝颤着手扣门。
本以为是管家过来,没成想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子。
来人一身青衣,瞧着是济芸堂的女医使,拧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打发道,“问诊去南市口的济芸堂。”
说罢就要关门。
林朝自知昨日逃难滚了一身泥,不招人待见,忙拦住道,“我是程太医弟子,请姑娘让我进去。”
“放肆!”青衣女子声音尖利,“我师傅只有一位女弟子,乃是林将军之女林婧,程门十三针传人。”
“你是哪来的小杂碎,坏我师傅名声!”
听到林婧的名字,林朝瞬间沉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