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扯了扯唇,一字一顿道,“程门十三针传人?”
“林婧一个奸生子,她也配?”
程府位于闹市街口,林朝的声音不大不小,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青衣女子眼看人越来越多,羞愤至极。
“你别胡说!我大师姐是将军府嫡女,太医院院首亲外孙女,程门医术传人,怎能是一个奸生子?”
她不说还好,这一嚷嚷周围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这说的不是林家小姐吗?曾在济芸堂坐过诊的那个,竟是奸生子?”
“听说是姨娘生的,五年前将军府大火,将军夫人和嫡女都被烧死了,灵堂未撤,林将军就抬进府一个有儿有女的姨娘。”
“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你瞧瞧那林将军的独子都六岁了,也是这个程姨娘生的。”
纷纷议论声让林朝回到五年前。
彼时,皇家子嗣凋零,景成帝年迈体弱,仅有谢又青一子。好在他才德兼备能文善武,是世人称赞的诸君之选。
加之太后亦有铁腕,至今不肯放权,那些个异姓王倒也忌惮。
可没人能想到谢又青会在守卫重重的秋猎场被人射中毒箭,若是有个好歹,则皇权旁落,必起祸乱。
太后当日求到程仲那里,请他务要救谢又青一命。
“这毒无人能解。”
将军府彼时突遭大火,程仲忙着医治被烧成重伤的女儿程仪,还要照看受了惊吓的林朝,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下定论。
太后并未多言,“林家之火别有隐情,你能救程仪一时,救不了她一世。我与你做个交易。”
年幼的林朝亲眼见着金骁卫连夜将娘亲带进宫中,自己则被送去了竹园。
临行前,外祖父将程氏金针交予她,“这金针是你娘为你准备的及笄礼,你且记着,碧落金针共九法,日行一回。他若能醒,便是大梁的造化。”
她和娘亲自此成为了两个死人,青冢还留在林氏陵园。而林定远一心都在刚为他产子的外室身上,根本察觉不了她们假死脱身。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辆马车停在程府门前。
涂着丹蔻的手刚拨开车帘,青衣女子就赶忙迎上去。
“师姐你终于来了,有人在门口闹事,还说你是…是……”
林婧扶着她下车,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莫急,冯师妹你慢慢说。”
冯盈忙道,“她说你是奸生子,还说自己也是程太医的弟子。”
林婧眉头狠狠一跳,勾起的嘴角僵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素衣女子。
端庄的表情在看清林朝的脸时碎裂一地。
她幼时鼠蚁般住在百顺胡同,便知道自己的娘是无能父亲养在府外的外室,只因怕那人伤心。
明明她也是父亲的孩子,可却只能躲在暗处看林朝被父亲扛在肩头观花灯。
林婧看着这张冷昳清灵,姣若明月的脸,同那个人有九分相像。
长长指甲抠入掌心,不会的,林朝早死了,只是巧合罢了,她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那种被人唾骂侮辱的日子她再不会过了。
林婧勉强维持起笑容,“不可胡说,大梁未有女子行医的先例,除我之外,外祖父再无其它女弟子。”
“如今正是太医署选拔之时,外祖父又随圣驾南巡,府中虽缺人手,但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之辈都能来造次的。快将这人拿下,关进将军府以待后审。”
丫鬟们听令上前,朝她逼近。
林朝冷冷看着,隐在袖中的手捏住几枚银针。
针尖乌黑,显然淬了毒。
不等丫鬟们近身,林朝手腕一甩便将毒针飞了出去。
“啊!什么东西!”
“好疼!!”
丫鬟们捂着伤处哭号不止,一个个红肿脓疱立时从毒针刺入之处蔓延开来。
“有毒!”林婧赶忙后退一步,惊惧不定的看向林朝。
不得程仲亲传,谁还能飞出这么漂亮的梨花针?
难道真是外祖父的弟子?
可一想到林朝口中的奸生子,林婧眼底闪过阴狠。
“竟敢对我的人下手!”
她推开冯盈上前一步,拔下玉簪就向林朝眼眸刺去。
冯盈正好对着林朝,整个人向林朝身上倒去。
林婧嘴角勾起,这下就算有毒针,也放不到她身上。
她脸上喜色未退,就见林朝灵活躲开冯盈,猛地扣住她握着玉簪的手臂,一拽一松。
玉簪铛地一声坠地断成两截,林婧的手软软垂了下来。
林婧瞬间白了脸,她的手!
她一张脸难看到极致,“你竟敢卸我的胳膊!”
林朝眸中带着笑,“不是脱臼,是断了。”
“你这贱人——”林婧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下戛然而止。
林朝揉着发酸的手臂,“我只是想进府,你们非要阻拦,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看了眼林婧脸上淡红色的指印,她有些懊悔,在竹园这几年还是懈怠了,使不出之前的五成力。
四下俱静,明明身处闹市,竟无一人敢出声。
就连身上溃烂流脓倒地哀嚎的丫鬟们都闭了嘴。
林婧捂着脸跌坐在地,一双眼看鬼似的盯着林朝。
她在外向来是行规蹈距的淑女模样,眼下竟被人这般当街羞辱,不消一日,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上京,到时她还有什么脸面出门?
林婧狼狈的脸上带着不甘,可自己带来的这一帮人,伤的伤残的残,根本不是林朝的对手。
她剜了林朝一眼,朝着满脸毒疮口中哀叫的丫鬟道,“父亲要下值了,你们快随我回去,等我回禀了父亲,让他来处置这个嚣张的贱人!”
丫鬟们抽噎着起身,扶林婧上马车。
看着眼前的伤病败将,林朝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们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你要不要求我一下?”
林婧背影猛地踉跄,扭头看向林朝时突然笑了,“我随外祖父学医数年,这天下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说罢,她径直上了马车,身边的几个丫鬟却犹豫着没有跟上。
马车帘内传来一声气急的娇喝,“愣着干什么,快滚上来。”
丫鬟们忙不迭地爬了上去。
林朝看热闹不嫌事大,“三天内解不了毒就会暴毙而亡哦……”
她话音未落,马车飞也似的逃离了。
林朝刚松口气,就见一辆马车又急急停在府门前,瞧着是宫里来的。
一人白衣胜雪,匆匆入府。
“师傅受伤,速取固元丹!”
林朝愣了愣,紧跟着进门。
府中家丁下意识想拦,又都忌惮着林朝的毒针,不敢上前。
百草阁里,白衣男子正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唇角紧抿着仿佛一刻也不敢松懈。
“到底放哪了?”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翩翩公子形象瞬间破灭。
“钱惟,左上第二、三个抽屉中间有个暗格。”
林朝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五年不见,这人窜得也忒快了些,一双长腿走得飞快,根本赶不上。
钱惟长臂一伸打开暗格,青瓷小瓶端放其中。
他取下嗅了嗅,将固元丹揣进袖中,又从顶柜里取出两棵千年老参,转身欲走,视线却在触及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时定住。
钱惟眼中有一瞬恍惚,随即苦笑了声,“你怎么白日来看我了。”
“我须得尽快入宫,你夜间记得再来找我。”
他说完抬脚就走,林朝莫名其妙看着他,在钱惟经过她身边时一脚踹了过去。
“你失心疯了?什么白日夜间的,我和你一起进宫看阿爷。”
她没使什么劲,钱惟却被她踹趴在地,一双狭长凤目此刻瞪得像见了鬼一般。
“你…你你……”
钱惟震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不知道五年前去世的小师妹怎么突然活了?往日只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此刻为何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他有满腹疑问,可林朝根本不给他机会。
“愣着干嘛?快进宫给阿爷送药。”
林朝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看着扯在他素白锦袍上软玉般的手,钱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揪在手里。
他悄悄伸出手指。
真好,能摸着。
林朝避之不及将他甩开,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患了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