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身影如秋叶般掠去,谢又青怕惊动窗外刺客,一手轻捂少女口鼻,另一手将人稳稳拦腰托起,旋身带入内室。
林朝在谢又青刚靠近时就醒了,她正要挣扎,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烟气,忙屏住呼吸。
“迷魂香。”她轻轻扯了扯谢又青衣袖,“药性极强,万莫吸入。”
谢又青微微颔首,凝神向外看去。
竹管还朝外放着迷烟,再这么下去他二人都要中毒。
谢又青不知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宫中就加害于他,但瞧着窗外人影,应只有三两个。
他提起长剑猛刺向窗外,破窗而出的那一瞬便将吹迷烟那人捅了个对穿。
如他所料,还有两名刺客在一旁蹲守,见事情败露,皆眼神阴狠着扑上来。
谢又青自幼习武,刚苏醒时还有些腿脚无力,但经林朝方才针灸一回,已好了许多。
眼下活动筋骨似的,同那两名刺客缠斗一处。
只是不知这两人使得是何功夫,招式诡谲狠辣,谢又青一时不察,被人用匕首划伤了侧腰。
那刺客见占了上风,士气大作,朝谢又青猛扑过来,匕首泛着寒光转眼便至眼前。只听嗤得一下利器入肉声,那刺客诡异的定住身。
一枚长长金针自其太阳穴右侧穿入,直冲破头颅而出,像一根铁签穿着枚鸡子。
谢又青从未见过这般残忍之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他兀自震惊的功夫,林朝依样刺穿另一名刺客,没事人般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不躲,那匕首差点就戳穿你心口了。”
谢又青一时语塞。
打斗声惊了夜巡侍卫,一行人急慌慌跑来。
“下官救驾来迟,请殿下治罪。”为首那个靛蓝色劲装,面色凝重朝谢又青行礼。
谢又青冷笑一声,“陆大将军若是做不惯这卫率府校尉,那孤便把连喻调回来便是。”
“属下不敢!”
陆鸣垂首告罪,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他今日才兼了校尉一职,没想到便出了纰漏,被罚倒是小事,只怕那群素来瞧不起金甲卫的卫率军又要得意了。
“限你三日内查清刺客底细,如若不然,孤看这金甲卫也一并交给连喻算了。”
“是。”
陆鸣沉着脸应下,起身时正好瞥见谢又青身后立着的林朝,微微一怔。
林朝心头一紧,生怕陆鸣会识破她易容。正提心吊胆着,又见他肃着张脸,目不斜视带着属下离开。
宫人迅速上前洒扫清理,熏好龙涎香方安静退下。
谢又青想着方才刺客的招式,正思忖着。
却见林朝一声惊呼,“你受伤了!”
他侧首一看,腰侧被匕首划伤的那处随着动作已渗出血来,洇红半侧衣衫,显得尤为可怖。
刚想说没事,便见林朝扯住他手臂,苦着张脸道,“完了完了,太后命我守着你,若是知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又要砍了我的头!”
谢又青有些好笑,不想她一直担心这个。
“你帮我包扎了便是,皇祖母向来赏罚分明,今晚你救驾有功,先好好想想明日得了赏如何谢恩吧。”
林朝放下心来,脸上的笑也带了几分诚挚,“那我帮你疗伤,无须包扎,只消扎上两针便好。”
谢又青眼角微抽,快步反身进殿,闭紧了门。
“今晚宫中进了刺客,恐别处也不安生。知你孝心,便允你去程太医处看望,等明日到了时辰再过来。”
林朝知他不愿扎针,倒也恰合心意,便道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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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芳殿。
钱惟躺在窗沿下的软塌上,正盯着窗外冷月出神,忽瞟见一抹白色倩影闪身入院。
他惊得一骨碌坐起来,又不敢出声,只恐仍是梦中之人。
林朝进殿时就正对上钱惟直勾勾的眼。
唬得她惊叫一声,抚着胸口缓了好久。
“吓着你了?”钱惟忙下榻过来,手脚忙乱替她顺毛。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坐着干嘛?”林朝没好气得白他一眼,“我没被承阳殿的刺客吓死,倒是被你吓个不轻。”
“什么刺客!你怎会跑到承阳殿去?”
林朝同他说了来龙去脉。
钱惟听得后怕,面色沉凝。
半晌才道,“我说你被福全总管叫去时那般模样,原来如此倒霉。”
林朝忿忿,“你知道的,我打小运气就不好。”
钱惟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展颜,“倒也无碍,师傅醒了必罩会着你的。”
“阿爷醒了?”林朝一喜,便往内间冲去,被钱惟轻轻拦住。
“眼下尚未,想必再服一粒固元丹便可。”
林朝同钱惟一起进了内间,果见祖父面色红润些许,心下稍安。
服下固元丹刚过一盏茶时间,程太医长须微颤,紧接着一连串咳嗽起来。
“阿爷!”林朝担心牵动伤口,忙上前按住。
程仲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费力掀起眼皮,待看破林朝的易容后,已是老泪纵横。
“千雪,我的乖孙儿……”
林朝见其已醒,扑在他塌前恸哭不止,闻者心酸。
钱惟知道祖孙二人有很多话想说,静静掩门退去。
见林朝已归,程仲知谢又青必已苏醒,忙问起来。
林朝细细讲了,怕祖父怀疑,便说是听闻他重伤,所以提前逃了回来。又将太后将林婧误以为是谢又青救命恩人之事一并说了。
“这样倒好,宫门深似海,我宁愿不要这恩情,只求能与您和阿娘一处相伴便足以。”
程仲本欲说些什么,但见林朝眸色坚定,抚须笑叹,“阿爷的小千雪长大了,你既有了主意,便按你说的来。”
“那些劳什子奖赏皆为俗物,不要也罢。只一样,我还是要同陛下求来。”
林朝怕外祖父觉得她委屈,要为她求下太子妃位,忙道,“我什么都不要,阿爷勿必要替我遮掩身份,从此只当我是济芸堂一个小医女便好。”
程仲知兹事体大,沉沉点头。
天光将晓,程仲再三说自己伤势不重,还是被林朝强按着卧下。
“我未见你时,尚不觉老,今一见罢,才觉自己已垂垂老矣。”
烛火在叹声中泛着暖光,林朝只觉得心中从未如这般安宁,笑着宽慰道。
“阿爷受了伤,难免伤神,等养好了身子,我便带您和娘亲归家。到时再择一处清静之地生活,便再无可忧之事。”
“甚好。”程仲又道,“待明日皇上下朝,我正好同他回禀,带你去见见你娘。”
“只可惜你母子二人不能相认……”
程仲思及林朝处境,不免叹息。
林朝心中雀跃,此生能再见到娘亲,已是莫大恩赐,她一定要好好守着娘和外祖父,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祖孙二人又谈了些旁的,程仲当初将林朝送去给谢又青治病,实为无奈之举。
眼下见孙女儿不过十余岁,样貌医术皆为上佳,因着久居竹林,竟比程仪年轻时更多了分超世脱俗之气,心中甚慰。
又思及她已近及笄,家中无女眷能操持其婚事,不免担忧。
想到太后当日之诺,便旁敲侧击道,“你为太子医治这五年,想必与他相交颇深,不知你觉他是否能堪大任?”
林朝闻言失笑,她就知道外祖父还惦记着让她为太子妃之事。
“阿爷说笑了,殿下是储君,岂是我可随意置喙的。方才我不是同您讲了,这五年他一直昏迷着,饮食起居皆是由他亲卫负责,我只解毒,闲暇时便研习医书药理,虽说相处时间久些,倒也同不相识一般。”
程仲见她如此说,便知她无意,也不再多言,只是又想起来另一桩事,“那依你说,太子亲卫岂不是都见过你相貌,若是认出可如何是好。”
林朝低声道,“我进宫时便易容,已瞒过了谢又青和他身边一位将军,其他人不像阿爷您这般将我从小带大,想来也识破不了。”
“而且我在殿下身边,并未见到他那几名亲卫,听他言语,似乎是派去了别处。”
她这样一说,程仲便明了。谢又青刚刚苏醒,虽为正统,可手下没什么得用的人,只怕处境也是艰难。
那些个亲卫应当都被他派去各处拉拢军心,不在身边也正常。
稍稍放下心,他将钱惟叫进殿来,交代了几句往后的事。
林朝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只觉一颗心越跳越远,恨不得立时便能去到娘亲身边才好。
终于挨到了散朝鞭响了三声,林朝朦胧惊醒,却见程仲已沉沉睡去。
钱惟在一旁温和望着她,“师傅说他还需再休养一番才好下地,便让我带你过去。”
林朝瞬间没了困意,难掩激动道,“我…我还没梳洗,娘亲见到我……”
她话方出口,才想起来,阿娘已在五年前大火之时便被熏瞎双眼,烧残了双手。
只是林朝当时只见了受伤的程仪一面,便被送去了竹园,这几年脑子里能想到的,也只是她安好时的样子。
她黯然垂首,细白脖颈弯着脆弱弧度,手中默默收拾着医具,“我娘的伤是谁给治的,想必应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钱惟见她这般,心疼不已,想说什么又噤了声,只低低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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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林朝见钱惟又不言不语,心下烦乱。
她娘一个进宫为质的臣妻,太后和皇上真的会善待她吗?不会随意关在哪个偏僻冷宫,根本无人照管吧。
越想她越心焦,猛然抬头一看,竟发现到了昭明宫旁。
林朝忙问,“这不是皇上的寝宫,是得须先向皇上请示吗?”
钱惟摇摇头,“此处便是。”
他手指处有一所小院落,如平常农家一般,瞧着是新建的,在周围雄伟大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林朝心下诧异,皇家能如此够意思,竟还单为阿娘开辟了这么一处小院?
这般想着,脚已随钱惟踏了进去。
刚进门,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紫衣总管恭谨站着,看清来人时容长脸上满是笑意,“皇上正说着呢,可巧您就来了。”
“福双公公。”钱惟一身白衣不乱,温和行礼,“昨夜我师傅已经醒了,听闻夫人有些身子不爽利,便派我二人同来看看。”
“钱小圣手请,千雪姑娘请。”
林朝还没反应过来为何皇上身边的贴身总管会出现在这里,便直愣愣撞见一个在记忆中回味了千万遍的身影。
女子长发曳地,宽袍宏带衬得腰肢不盈一握,一双手隐在袖中看不分明。因着几人脚步声微微回首,白玉似的面庞上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可怖烧痕。
林朝瞬间捏紧双手,她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但被一个力道扯着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