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

    于嘉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旋即停止了挣扎,内心里她也在等一个答案。

    与她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小姐一见到前来营救的徐渭,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她的一只手腕被牢牢禁锢住,另一只手便疯狂地掰着那双大掌的手指,嘴里发了疯似的大骂邓瑛,“死变态,放开我!”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邓瑛看着对面男子迟迟不应答,语气骤然凌厉:“我数三个数,你若再不答,我便拉上两人一起陪葬了。”

    徐渭心下一沉,盯着前方那道日思夜想的人影,他不敢轻易吐露心声。

    这邓瑛已是强弩之末了,皇帝已知晓他无视皇命私自出了诏狱,就连严相也未曾出面为他作保,皇上当即下令,褫夺他在锦衣卫的官职,并命五军都督府将其捉拿归案。

    这当中自然有徐渭、周祭酒和恩师一派的共同谋划做局。周祭酒对外隐瞒了孙女被劫的消息,毕竟女儿家的名声关乎家族的荣辱,家中待嫁的孙辈不能因一个孩子而受牵连。因此,周祭酒要求家中众人对丢失的女娃之事一律守口如瓶,只默默派人寻找,并叮嘱若找回时发现周小姐已失身,便在外直接处理了。

    若邓瑛真的走投无路,难保他不会心生毁天灭地的报复之念,他越是选中于嘉,恐怕越是要毁了她!徐渭如是想到。

    邓瑛一声声数字喊起,声声如鼓,敲击在他的心房。

    周小姐听此,挣扎得愈发剧烈,她高声喊道:“徐郎,我是祭酒府的嫡出,当今皇后是我姑母!”

    徐渭握紧了拳,望进了对面人的盈盈眼眸里,却读不懂那里沉寂背后的意味。然而,他已被逼得上了赌桌!

    “3、2……1”

    那沉寂的目光刺痛了他的眼眸,徐渭却不曾眨眼,不曾放过对面的一丝行动迹象,出声道:“周小姐。”

    随即他的一声落音,周韫杉喜极而泣,她真的被松开了手腕,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

    而邓瑛的另一只手,却真就没有放,他看着身旁女子怔愣出神,他竟惨笑出声:“你选男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随着箭雨袭来,徐渭彻底慌了神,大喊:“住手!谁让你们射箭。”

    对面身影往下一跃,倾倒在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在他跃下的瞬间,他放开了身旁于嘉的手腕……

    于嘉惊愕不已,随着那人一跃而下,她跪在了崖边,伸手去抓那片即将消失的衣角。然而,下坠的身影快如闪电,一如邓瑛曾经挥舞的大刀。她连一片一角也没够到,不由得喊出声:“邓瑛……”

    接着,徐渭大步跨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圆肩,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指得力气。

    于嘉凝视着崖下那抹身影,直至其被翻涌的云雾彻底吞没。她一根根掰开徐渭紧扣在自己肩头的手指,目光灼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放开我!”

    挣扎间,崖边的碎石簌簌滚落,发出细碎而惊心的声响。徐渭望着眼前人憔悴至极的面容,以及那双眸中深藏的痛楚,一时语塞,难以解释自己方才的选择。情急之下,他单手成掌,轻轻敲在于嘉的后颈之上。

    片刻之后,于嘉便安静地倒在了他的怀中。徐渭轻轻地在她鬓边落下一吻,随即横抱起她,在数百名黑衣暗卫的簇拥下,缓缓向山下走去。

    待于嘉再次醒来,发现竹桥正守在她的床边。

    “少主,您终于醒了。”竹桥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于嘉扶着床榻缓缓坐起,环顾四周,认出这里是徐渭的府邸。

    她眉头微蹙,轻轻避开竹桥欲来搀扶的手,径自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一边慢慢润着嗓子,一边听竹桥讲述这几日寻找她的经过。

    当听到徐渭调动几百名暗卫沿着鸦沙岭的四个方向搜寻她时,于嘉不禁回想起沿途那些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她问道:“这些暗卫是从哪里借来的?”

    竹桥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具体来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批人是效命于徐渭的。

    于嘉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量。前世徐渭并没有这样一支庞大的暗卫队伍,但看他如今调遣自如,想必这批人已在他掌控之中多时,只是瞒着她而已。

    竹桥低着头,拨弄着烧水的炭火,心中疑惑这两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竟生分至此。她手中的火钳顿了顿,偷偷抬眼去瞧少主的脸色,只见那冷凝的脸上写满了心灰意冷。崖上徐渭做出选择时,竹桥还在山下四处搜寻少主的踪迹,故而她此刻还未跳脚。想到木琴方才嘱咐她等少主醒来一定要多说些徐渭这几日奔走找人的辛劳,竹桥便放下了火钳,又为于嘉续上了一杯热茶,继续讲述着连日来徐渭的睿智与深情。

    于嘉听到“深情”二字,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先是噗嗤一声,接着笑声渐大,竹桥竟发现她的眼里笑出了泪花。

    竹桥心中一咯噔,少主是多么坚韧的一个人啊!偷《鸾肃堂集》那次中了锦衣卫的箭矢,在那家客栈里,没有麻醉药,她硬生生地拔出箭头,连大气都没有吭一声。

    竹桥陪着少主一同长大,在竹桥记忆中,从未见少主流泪。

    竹桥慌了神,赶忙问道:“少主你怎么哭了?可是这次那个邓瑛大恶人欺负你了?”

    少主长得明媚娇丽,准是那个邓瑛占了便宜。

    于嘉抬手拭去脸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一边抬步往外走,一边说道:“收拾东西,回我们的住处。”

    待竹桥反应过来,眼见着少主已经走到拱门处了。她赶忙将物品装到包袱里,这时于嘉在拱门处回头,喊了声:“抓紧走,不用贪恋财物。”

    对于嘉来说,她是一刻钟也不想在徐府多待。自醒来的这片刻里,她已在脑海里与徐渭这个人恩断义绝了八百次。

    她一人走在前头,绕过拱门,快步走至连廊,遇到了慌慌张张跑来的木琴。木琴磕磕巴巴地说道:“大人说等他下朝回来跟您解释。”

    于嘉面无表情地说道:“有话,让他来我住处说。”

    随即,她绕过木琴,出了连廊,出了府门后,放慢脚步等着竹桥追上来。

    等回了住处,于嘉刚落座,薛砚便登门来访。他一直派人在门口盯着住所的动静,一有消息就回传到善堂。

    桌案前的男人,一双熊猫眼格外明显,显然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于嘉叹了口气,转身到茶座为他沏茶。在她出事前,曾给张伯写信,命他抓紧来京都接手薛砚的职位。想必张伯与薛砚已然见了面。

    薛砚心思细腻,这一个调令来得莫名其妙。他问了张伯,见他也是全然不知为何如此。南方十二港的确是善堂下一步谋划的重要地域,可也没必要如此着急,连与他面谈都略过,直接招来了张伯啊。

    薛砚这几日备受煎熬,他隐隐觉得,于嘉是知晓了他对她的心思才会如此行事。

    薛砚手摸着茶杯,低声问道:“会长,近日是出门了?”

    于嘉应了一声,问起了近日善堂买田产的进展。薛砚回复道,原有佃户都已妥善安置,或留下来继续租赁田地,或安排到了漕帮码头做事情,也算有个进项营生。还有一部分人,干脆以雇佣制为善堂田产的经营做事。

    随着于嘉轻轻点头,薛砚也鼓起了勇气,将调令原因问出口。

    于嘉看着他坚持的眼神,似乎不说出个理由,他便无法心安。于是,她解释道,南方十二港需要一个开疆拓土的人来统筹事宜,刚好薛砚对初建善堂很有心得,便命他先过去。等她与苏洵从漠北倒卖陈米回来,赚些银两,便与他在南方十二港汇合。

    听此话,薛砚心里的沉甸甸的磨盘便落了地。他应承了这个事,并保证一定会全力以赴。

    等薛砚离开,于嘉便将挺直的背腹卸了力,慢慢趴在了茶桌上,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坚强。

    徐渭的一声周小姐,似是将她全身的倔强都打散了,曾经建立善堂全是为了徐渭正名,可两人明显无法走到一起,这个最初的目的也坍塌了。

    她是不会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即便这份爱情有两世的情缘,即便这一世她全为报恩,可爱了便爱了,缘分若散她也不会强求。

    显然,徐渭要的是妻族的助力,她的出身与那赫赫世家大族是云泥之别。

    她能给的只有一腔深情,可填补不了徐渭对一代权臣的饥渴。一如上一世,他坐在了高位上,也倾覆了该有的代价。

    她,是时候要彻底斩断这份感情了,不能拖泥带水,不能再给徐渭任何希望了。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眼里的泪缓缓滴落,打湿了垫在额头下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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