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

    万籁俱寂的深夜,乌轻轻的呢喃声犹如利剑直直穿入燕谨的心脏。

    她坐起身,因洗了帕子而冰凉的手放在床边,烧得迷糊的乌轻轻感受到凉意,一只手握了上去给自己降温。

    燕谨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

    他们二人在山中已经生活了近八个月,除了彼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天地间一片空茫,唯有身边的人才能汲取一点安心,互相依偎。不仅是乌轻轻害怕她的离开,其实她也在害怕乌轻轻的离开。

    山中岁月长,如果连这个人都不在了……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燕谨恍然地看着脸颊通红,睡不安稳的乌轻轻,方才已经喂过药了,但他的体温还没有降下来。

    如果乌轻轻也不在了怎么办?

    父皇与兄长早在国破那日就死了,母后与长姐也在乱世中离去,连重新给她一个家的乌霜雪也死了。

    她只剩下这个人了。

    燕谨拿下乌轻轻额上的帕子,用一只手别扭地重新浸湿,又贴上去。

    正是六月里,山中夜晚还透着凉意,她不敢将乌轻轻的衣服解开给他降温,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将帕子打湿,贴在他滚烫的额头。

    被握着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抽开。

    天色将明,乌轻轻身上的温度才逐渐褪下去,燕谨神色有些疲惫,确认乌轻轻已经退烧之后,才闭目浅眠了一会。

    乌轻轻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透过单薄旧衣糊成的窗纸照进来,柔和的光晕溢满了整个屋子。

    他的脑袋还有点发晕,想用手揉一揉,一动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人握着。

    侧头一看,燕谨坐在床边,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被燕谨牵在掌心不放。

    姐姐肯定很辛苦,自己这些天还这么不听话。

    乌轻轻咬着嘴唇,在心中责怪自己。

    燕谨被他的动静惊得醒过来,一抬头就见乌轻轻已经睁眼了,正在看她。

    伸手摸了一下乌轻轻的脑袋,“已经不烧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没有难受,就是好饿。”

    燕谨“嗯”了一声,将手松开,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我去煮点粥,你躺着吧。”

    乌轻轻看她要走,不知怎么的,下意识撑起身子也要下床,然后就被浑身无力的感觉吓了一跳,晕乎乎地倒在床上。

    “刚退烧折腾什么,”燕谨拧起眉毛,把他的身体抻平,板正地放在床上。乌轻轻直愣愣地盯着她,燕谨想了想,又撂下一句:“不许下床,之前你说的事我答应你了。”

    直到燕谨的身影消失在房中乌轻轻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没完全恢复神智的大脑有些转不动,答应什么事情了?

    ……是成亲吗?成亲?她答应成亲了吗?

    乌轻轻心底有些雀跃,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感觉自己已经有力气了,但是不敢不听燕谨之前的吩咐,躺在床上不敢动。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燕谨就端着碗粥回来了,还放了些撕成条的肉干。

    之前从家中带来的早就吃完了,这是燕谨打的兔子做成的兔肉干。

    看见燕谨,乌轻轻赶紧把心中的疑问道出来:“小谨……姐姐,你是答应我要成亲了吗?”

    燕谨点头,走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粥草草吹了两下就往乌轻轻嘴里塞。

    乌轻轻感觉有点烫,但他没敢说,赶紧咽下去又问:“什么时候成亲呀?”

    “等你病好。”

    又一勺烫嘴的粥被他咽下去,“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燕谨盯了他一秒,乌轻轻又呐呐地撤回去:“好吧……过两天就会好了。”

    “不急,过两天我要下山一趟。”

    乌轻轻瞪大眼睛,这下连粥也顾不得吞了,头一撇避开了递到嘴边的木勺:“你要下山?下山干嘛呀?成亲,就算成亲也不用置办什么东西……”

    燕谨平心定气地将手调转了个方向,勺子直接怼到他嘴里。

    “去看看情况,顺便买点盐。”

    “哦……那好吧。”乌轻轻尴尬地眼珠四处打转,装作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到时你在家等我,最多三日我就会回来。”

    乌轻轻有些愣怔,碗中的粥被他吃完,燕谨将碗勺随手搁置在不远的书桌上,看着他问:“怎么不说话?”

    乌轻轻欲言又止,眼神中很是犹豫。

    燕谨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还是那些担忧。

    “不是丢下你,山下现在不知形势如何,若有情况,带着你不好跑。我原先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山上,现在待了这许久,我知你一人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你放心,等我回来,就跟你成亲。”她向乌轻轻保证。

    如果燕谨要扔下他,绝对不会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乌轻轻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点头应下:“好,那我在家里等你。”

    过了大约五日左右,确定乌轻轻已经完全恢复了的次日清晨,燕谨拿着剑、背着弓、骑着马往山下去。

    一人一马下山的路快了许多,加上燕谨对山中的情况已经熟悉,不过大半日的时间就到了山脚下。

    青山脚下与之前相比似乎没有区别,还是一样的野草繁茂,荒无人烟。

    燕谨想了想,策马往湾水村的方向行进。

    先前搬家时,并非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正好也回去看看,湾水村现在情况如何了。

    骑了半日,到湾水村时天色已经将要黑了。

    村子外围看不出什么,宁静异常,风中没有带来人声与烟火气,燕谨心中一沉,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放轻动静,她骑着马从村尾进去。

    情况如她预想的一般,满目疮痍,寂若死灰。

    地面上长了许多半人高的野草,应是许久无人清理了。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有些一看就是被暴力撞开的,破烂的木门摇摇晃晃地要掉。

    石头或黄土做成的院墙上面挥洒着许多暗色的痕迹,时间过去太久,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从敞开的院门看进去,许多人家中的物件凌乱地倒在地上,遍布灰尘与暗迹。

    燕谨默默看着,脑中仿佛还能够想起每户院子中住着的是谁……她朝着自家院子走过去。

    情形如他人家中一致,院门大敞,几间屋子的门也被人暴力撞开,带不走的桌椅被褥都歪斜地倒在地上,风吹雨打几个月,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燕谨没动,没有伸手扶正任何一把椅子,也没有掸去任何物件上的积灰。

    她走进厨房,里面也被翻得不成样子,连做饭用的铁锅都被掀开扔在一旁,显然是怕灶膛里藏了东西。

    厨房确实藏了东西,但并不是在灶膛里面。

    燕谨走进柴火灶的进柴口,将手伸进烟道找寻着什么。

    差不多将整个手臂都伸进去,才摸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这东西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半掌大小。

    这是燕谨藏的,正是因为东西小,她才能塞到烟道中的缝隙中不被人发觉。

    将外面那层沾满了黑灰的布条解开,燕谨将东西塞进怀中,也没管一片漆黑的手臂,离开了厨房。

    不用在家里再找了,当初留下了什么东西她和乌霜雪都点过,看这情形,应当是半点不剩了。

    燕谨走出院门,跨上马,离开了湾水村。

    她家院门还敞着,里间一片凌乱,和其他所有的院子没有多少不同。

    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合适的。

    离开湾水村后,燕谨不想浪费时间,就着月色,她朝乌霜雪之前买药的镇子赶过去。

    云城太远,且尚不知齐王的军队情形如何,她没有时间浪费在那里。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丑时了,燕谨骑了一日一夜的马疲惫极了。在镇子不远的地方找了颗树,倒在枝干上闭目休息,待明日天亮再行事。

    荒郊野岭之地,又躺在粗硬的树干上,燕谨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

    浑身酸痛不已,脑中发涨。

    在附近的小溪里随意洗了把脸醒神,燕谨牵着马进了镇上。

    这个镇子很小,街道狭窄且简陋,几乎都是泥土路,凹凸不平的地面被人踩过时扬起一阵短暂的浮灰,留下脚印,直到被下一个人踏过。

    不知是不是天色还早的缘故,她没看见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许正透过门缝打量这个突兀的外来者。

    燕谨以前与乌霜雪一同来过几次,知道卖盐的店家在哪里,她脚下不停,直冲着那家店过去。

    老旧的木门紧紧合着,先前外头挂着一个写了“盐”字的幡,现在也不见了。

    燕谨走上前去,轻声询问:“店家可在?我是来买盐的。”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锲而不舍地问了好几遍,门内才传来一道低哑的女声:“走罢,我这儿不卖盐了。”

    “家中无盐,还望行个方便。”

    门内人见她态度诚恳,独身一人,看着又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时犹豫。

    燕谨还想再说点什么,耳中听见另一道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走过来了,正站在门后看她。

    “……是乌夫人,乌霜雪的女儿?”

    燕谨一愣,点头应是。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木门被拉开一道缝,燕谨赶忙进去。

    进了屋,里面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那个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朝年轻女人点了点头,年轻女人便往后头去了。

    燕谨双手作揖拜下去,语气真诚:“深谢夫人。”

    老妇人摆摆手,将她扶起来,“乌夫人去年到镇子上,曾提醒我齐王占领云城之事,才使得家中几人俱得保全,好孩子,不必道谢。”

    又是因为乌霜雪的庇佑,燕谨眼眶一热,低下头去。

    老妇人见她一个半大孩子孤身出来,便也猜到乌霜雪或许遭遇不幸,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燕谨的肩膀。

    “你来得巧,我这两日便打算将铺子封死,若日后还要再来买盐,便到后头村子里去寻‘魏家’吧。”

    燕谨应下,在等待年轻女人取盐的间隙,问到外头的情形。

    “多的我也不知,齐王还在云城,他底下那些兵将隔三差五地跑出来滋事,只是我们这偏远,离云城距离远,过来的人少。孩子,你若找着地方落脚,记得避着那些人。”

    多的她没有问,燕谨自然也不会说。

    乱世凶年,能得这句叮咛已经是陌生人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拿了盐,在老妇人百般推拒之下,燕谨还是将银子给了出去,骑上飞云,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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