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意刻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回答姜歌云的问题，转而开始介绍起了玄都监：
“不知道公主是怎么和阿云讲的，想必不会说得太仔细我来给阿云补充——玄都监下辖三司之一，‘缉拿非类，荡涤不祥’，镇异司，”裴雪意回头一笑，意气风发，“这里便是我们镇异司的地盘了！”
朱门金钉，一眼望去，很符合姜歌云对古代官府的想象，两人面前大门自动打开，大门之后现出一个气势磅礴的影壁，材质看起来是汉白玉。
影壁上勾勒着一些姜歌云叫不出名字的凶兽，隐约间好似能够活动，仿佛下一刻能离开影壁，来到两人身边。
“不必担忧，”裴雪意道：“它们这会儿不会袭击阿云的。”
这会儿不会？
那过会儿呢？
姜歌云沉默片刻，道：“我知道，跟着雪意不会有事。”
裴雪意开心道：“对的对的！嗯……下一个要说的是‘推演祸福，录籍阴阳’，谶纬司——管行政和占卜之类的事情。
“阿云方才见过的那位路监正就是谶纬司人，玄都监的监正一般都来自谶纬司。
“路监正可会跟人打交道了，他平时很讨人厌，但这种关头就很靠谱！太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发现不了我们不见了。”
裴雪意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得意之情。
发现不了吗？难说。
姜歌云倒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虽然目的不明。
姜歌云点头表示记下，配合着问：“那么最后一个，是推勘司？”
裴雪意道：“‘鞫问天人，案断无枉’，和大理寺抢活的。
“按理说使团这档子事该由推勘司来管，断案也好，召魂阵法也好，都是推勘司的人更熟……太子怎么说要来找我们镇异司，怪哉。”
姜歌云问：“既然如此，之前为何是你们去了涟州？”
裴雪意摊了摊手，道：“收到的信是要去制服秽影，这当然是我们镇异司的活，不成想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那司蜃罗盘，”姜歌云道，“也是镇异司职责所在？”
裴雪意摇头，“不是的，这活是轮换的，今次轮到镇异司罢了，”她越说语气越悲愤，“前些年没生过什么事端，可今年涂兰使团早来了几个月，司内上下只好尽力赶工，另外两司人完全不帮忙！太没有同僚情了！”
姜歌云道：“如果这事落在另外两司上……”
裴雪意当机立断，斩钉截铁道：“那关我们镇异司什么事！我们要去各种地方缉拿各种麻烦的家伙，很忙的！”
“好，”真是太有同僚情了，姜歌云哭笑不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裴雪意“哼”了两声，道：“阿云刚刚不是问小谢和我哥哥去哪里了吗？”
姜歌云看着裴雪意，浅笑着点头。
裴雪意轻咳了一声，“说是有恶鬼作祟，监内将小谢派去慈恩寺了，慈恩寺地处京郊，恶鬼又是最难处理的一类，一时半会儿他怕是赶不回来了。”
慈恩寺？
……
姜歌云按下突如其来的回忆，对系统道：【原著也有这样的情节？】
系统道：【宝寺除恶鬼时巧遇异邦美人吗？有的，宿主，有的。】
姜歌云：【……】
姜歌云不再和系统交谈，认真听裴雪意讲述。
裴雪意掰着手指，数到第二个，“至于兄长嘛，他觉得涟州一事他错处颇多，自请出京历练去了……”
哦，裴雪霄贬贬地离开了，姜歌云眨了眨眼。
说到这里，裴雪意收回了手指，目光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也变得十分沉重：
“阿云你说，他们一个两个的，不会是在逃避做罗盘吧？”
虽然应该不是，但……是有点像。
姜歌云不禁问：“这罗盘很难做吗？”
正仪真是让她来做苦力啊？
裴雪意道：“阿云可知玄都监人本命火之源？”
姜歌云自然道：“不知。”
裴雪意道：“本质上来说，魂魄愈坚火焰愈盛，表现上来看，其随血液流动之势而燃烧。”
姜歌云沉吟片刻，问：“这么看，玄都监认为血液与魂魄之间有很强的联系？”
裴雪意的表情一片空白，不必她说姜歌云也能看出那呼之欲出的一句——“其实我也不清楚”。
方才那一串介绍，多半是裴雪意被压着死记硬背下来的。
姜歌云不欲逼迫她，笑着换了话题，“话说回来，制造罗盘的难点在哪里？”
终于说到了这关窍，裴雪意脸上的神情换成了苦大仇深。
“罗盘底座和组装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那司蜃针，需要用本命火淬炼，很费神的，阿云你看，我是不是面色苍白了很多……”
说着，裴雪意身形开始摇摇晃晃，作势要摔进姜歌云怀中。
姜歌云扶了她一把，笑着说：“把雪意累坏啦。”
怪不得正仪通过召魂仪式得知姜歌云的天赋后，立刻便下令让谢、裴三人把她带过去。
无论是做这司蜃针，还是别的什么，结合姜歌云未经开发但潜力无限的能力，以及干净又极为普通的背景，哪怕是她自己也不得不说，她真是个非常合适的……耗材。
趁手时自当用着，不趁手时……
姜歌云敛去眸中情绪，专心安慰了裴雪意几句。
两人如此这般聊了几句，转眼已到了目的地。
面前的空间与在门外时姜歌云对它的想象几乎一致。
恢弘无比，满是历史沉淀感，只是其中各样事物的摆放有些许凌乱。
一眼看去，大致有二三十个人，皆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这里是镇异司的教场，之前我们用来活动筋骨，特殊时期，大家就聚在这里做司蜃针，负责其它环节的镇异司人在别的区域，时间紧，今日我先不带阿云去了。”
裴雪意撸起袖子上前。
姜歌云跟在她背后，听着她的介绍。
无论这空间如何恢弘，身处此间的人们早已见惯了，不觉有什么稀奇之处，众人皆是如常待之。
不如说，此地的每个人都毫无神秘机构成员的样子。
人人满脸生无可恋，呆滞地持续着手中机械化的动作。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裴雪意归来，向她问候了几声，然后便低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姜歌云小声道：“好辛苦。”
裴雪意眼中浮现了些泪花，她握拳道：“就是啊！早说要做这种活，我宁愿不入玄都监！”
依裴雪意的性格，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她最爱参与那些稀奇古怪的事，镇异司平日里的工作很适合她，但这种需要循规蹈矩的机械化工作，她受得了才奇怪。
姜歌云伸手拍了拍裴雪意，以示安慰。
裴雪意似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姜歌云。
最终，裴雪意没有说什么，洋溢着笑容向姜歌云介绍制作司蜃针的方法。
“司蜃针”、“司蜃罗盘”的名字已经昭示了其作用。
涂兰王朝所处的方位特殊，面临的困境也特殊。
在广阔的草原与沙漠，涂兰人时而会遇到幻境般的存在，但那蜃境不是姜歌云认知中普通的海市蜃楼，那蜃境是能够取人性命的——就像幽冥借道所至的诡谲空间一般。
比之有办法控制的幽冥借道，那不受控的蜃境甚至更加凶残，有来者，无归人。
司蜃罗盘，正是能够辨明蜃境的工具。
此外，对一些带有恶意的鬼与妖，它也会有所反应，可谓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奇妙工具。
一如此前召魂时所用的法阵，这司蜃罗盘，也是玄都监人研究出的东西。不仅制作方式密不外传，制作时也需要玄都监人参与。
没有这东西涂兰人倒是也可以生存，但众生总归想多搏一线生机。因此，朝贡之余，涂兰也会向大周祈求，望能赐下司蜃罗盘，大周国力强盛、万国来朝，自然不会吝啬。
这倒是解答了姜歌云的一个疑惑——账房为什么拜托她不要在苏珩面前暴露她只是临时为玄都监效力，不要暴露她其实不是玄都监之人。
正仪用人有正仪的道理，可这道理未必能被苏珩接受。
姜歌云一个没有正式进入玄都监的人，竟能够得知如何制作司蜃针这种程度的机密，要是让苏珩知道了，岂不是要借机参正仪一本？
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姜歌云的下场也不会好。
估计大反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才步步相逼。
看来她的小心是没有错的。
疏通心中的一个疑问，姜歌云松快了些，垂首认真看向裴雪意的动作。
裴雪意向她展示了一番淬炼过程中所需的阵法，又演示了几遍如何用本命火淬炼司蜃针。
司蜃针需要反复淬炼七次，各种效果层层累加，一旦失败则前功尽弃，是个十分考验耐心的活。
姜歌云大致记下了流程，正要在裴雪意面前上手尝试。
裴雪意忽然拉住了她，指了指两人方才进来时通过的那扇门。
姜歌云顺着指向转头看去。
门口处站着一个面相和善的男性青年，正向裴雪意与姜歌云的方向招手，如果姜歌云没有记错，那是刚才路监正身后人群中的一位。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到了那男性青年身边。
青年笑眯眯拱手，道：“两位，可否随我一同去一趟谶纬司。”
*
镇异司已是寻常难以得见的恢弘之地，不想，谶纬司更胜镇异司许多。
进了第一道门后，姜歌云先是看到了个巨大的天井。
一般的天井顶上是通透的，谶纬司的天井一眼看去也是空无一物，可只要低头便能发现地上折射出了奇妙的光纹，不知是有什么机关。
踏着那光纹，再进一道门，便到了谶纬司内。
抬头可见穹顶，高且宽阔，以某种黑色的材料为底，上有无数明珠般的事物，共同点缀出一幅天象图——应该是天象图吧，姜歌云不太了解这东西。
穹顶下悬着一个巨大的浑天仪，无论是明珠还是浑天仪，都好似被什么机关一齐统括着，正像机械钟一般，缓慢而又确定无疑地运动。
天地四方，往来古今，皆在一室耳。
实在令人咋舌。
纵然见过不少奇观，姜歌云还是被镇住了。
裴雪意看出姜歌云的震撼，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道：“这地方还是那么华而不实！”
她没有压低声音，那引路的青年听得一清二楚。
青年毫不在意，语气中甚至有些谦卑，他道：“蒙大周厚爱，我司得有这般陈设，看上去是铺张了些，不过司内陈设皆有大用，实在是不得不做，也是为了大周安乐，监内顺遂。”
豪华办公楼就算了，花钱还花出了一种不得已的感觉。
还得是行政楼。
裴雪意撇了撇嘴，在青年背后对姜歌云做了个鬼脸，用口型道：“你看他们！”
姜歌云浅笑着摇了摇头。
在青年的引领下，两人很快来到一个房间，室内萦绕着若隐若现的轻灵香气，四角挂着铜铃，陈设风格内敛而不失清雅。
一进门，姜歌云便又看到了那位路监正。
只一会儿没见，瘦长条的老狐狸却好似干瘪了许多，神情也有几分疲惫，要不是不敢怠慢眼前还坐着的那另一个人，路监正怕不是会当场垮在椅子上。
路监正左边，坐在正位上的，正是苏珩。
姜歌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
这动作不大，要说是无意识的行为也完全说得通。
可苏珩显然不这么想。
他眼睫半抬，用似笑非笑的语气道：
“姜大人，还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