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物

    马车如来时一般稳当,几案上的茶水与茶具已换了一套,茶香发生了变化,可一盒文书像鬼打墙一样再度出现在苏珩手边,苏珩动作自然,打开锦盒看了起来。

    早些时候它们已被苏珩尽数解决,不想,竟还有新的一盒等着。换了姜歌云,面对这种“做不完的作业”,定是要在心中骂上几句的,不过大反派嘛,说不准他就是要这种一切尽由他掌控的感觉。

    “姜大人既有疑问,不妨问出来。”苏珩淡淡回应道。

    姜歌云轻抬了下眉。

    明明是她在问苏珩问题,一来一回,皮球又被大反派踢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刚才在心里问系统的时候,她表现出疑惑的神情了?

    也不该吧,不管心里想了什么,她都能很好地保持面无表情,养气嘛,她熟。

    不过要她问问题,这还是很轻松的。

    还说她擅长逃跑,那大反派最好不要逃。

    姜歌云勾起唇角,礼貌地一笑后,她道:“下官只是奇怪,使团一案为何没有交给推勘司同僚。”

    苏珩垂眼看向手中的文书,似乎没有听到姜歌云的问题。

    一室内茶香氤氲,铃声悠远,温风渗入帷幕,又缓缓脱离,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下一刻——

    他不咸不淡地道:“查案有孤,孤需要姜大人保护,这难道不是镇异司职责?”

    姜歌云愣住。

    需要保护??

    谁需要保护???

    镇异司人是玄都监三司中武力值最高的那一批没错,大反派作为主要查案人需要保护没错……

    不,根本就错得离谱。

    那一批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跟着大反派的乌压压人群呢?

    况且,大反派他自己武力值就不低吧?需要她保护?

    你们苏家人说话真是匪夷所思。

    系统懒懒插话道:【没有变化,请宿主不要调戏系统,好感度这事系统会想办法的,宿主放心!】

    不,你还是别灵机一动了……

    姜歌云一时无言,片刻后她回应道:“下官定会保护好殿下。”

    苏珩从文书中抬起眼,他对姜歌云柔和一笑,道:“有劳姜大人了……姜大人对案子有什么好奇的地方么?”

    说到这个,姜歌云坐直了身体。

    她认真道:“殿下,使团人数众多,受害者的尸体已查清了吗?真的是一百四十三具吗?”

    她还想问:若有破碎残肢,是否也已尽数清点过。

    又担心太过直白可怖。

    ……又不解她为何会觉得和大反派说这些有直白可怖之嫌。

    清点尸体这一步,听起来有些吓人,但非常有必要,若真正的尸体没有一百四十三具,那么不在其中又失踪了的人,必定是破解谜案的关键。

    她默默想,这种手法还是很经典的。

    苏珩道:“非也。”

    姜歌云睁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苏珩抬眼看她现在的表情。

    他的目光实在细致,仿佛要将她的每一面都看得清清楚楚、铭记于心。

    姜歌云已全心投入到案件中去,专心等他回答,一时没有察觉到什么。

    苏珩这么一停顿,她不由带着茫然,眨了眨眼睛。

    在她完全反应过来之前,苏珩道:“姜大人问到了关窍,尸体一百四十一具,已尽数清点过,余下的,有一人重伤昏迷,已被保护起来。”

    “那失踪的一人……”

    姜歌云有了猜测,谨慎地问道。

    苏珩笑道:“世子骨笃禄·乌尔。”

    姜歌云心中一动。

    余下的时间,姜歌云又问了许多案件的细节——尸体是如何检查的、现场是如何保护的、关于涂兰王朝的更多知识,以及京城区域有没有什么排外的仙家等等。

    还在谶纬司时,在季颂慈和路监正后来拉拉扯扯、勾勾缠缠的间隙中,姜歌云曾抽空问了系统,原著中使团案的真相是什么。

    系统去查了,没查出什么东西。

    原著只大略写了“太子苏珩解决了此事,寻回了涂兰世子”,在原著的这个阶段,大反派尚未暴露,是个偶尔会出面夸一夸主角的、给主角升职加薪的工具人,整个案件不过是简单而模糊的背景板。

    这段剧情中,谢既明被派往慈恩寺除鬼,与一名异邦美人同时被困于寺中,这样那样相处了一番——是的,比起所谓的案件真相,这个“相处”才是原著叙述的重点。

    最终,谢既明与那异邦女子共同度化了恶鬼。

    待谢既明携那女子回到玄都监,裴雪意很是吃了一顿醋,两人的感情不减反增,这一情节是裴雪意认识到自己真心的重要节点。

    姜歌云听了深觉离谱,这么一看,裴雪意被派到景州也是好事。

    更碰巧的是,那异邦女子也是涂兰人,是来寻骨笃禄·乌尔的,他的姐姐。

    世子骨笃禄考虑到太子已给出了交代,谢既明救了人也算有恩于涂兰,外加那备好的司蜃罗盘,最终没有深究此案,携罗盘、季颂慈与姐姐回了涂兰。

    这事成了谢既明之后去往涂兰开新地图的引子。

    《玄都照夜》的主视角在谢既明身上,谢既明知道多少,系统就知道多少。

    换句话说,系统对使团案的真相一无所知。

    又要靠姜歌云自己了。

    这案件不解决,她还能活的时间就不是九十一天,而是九天。

    放着不管让苏珩去解决,好像也可以,原著中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反派轻而易举搞定了一切。

    可观今日苏珩的行动,他怕是不会放过她……

    哪来的仇哪来的怨啊!

    茶水咕噜噜响,像小猫呼噜噜叫,不知不觉间织出一片将两人笼在一起的清香,马车行进间十分稳当,只是偶尔有微风掀起帷幕一角,漏进几点阳光,恰好点在两人之间,如碎金般闪烁。

    一时间竟有赌书消得泼茶香般的氛围。

    姜歌云对周身的氛围浑然不觉,专注地细细问了许多,苏珩一一回答。

    可她只觉谜团越问越多,一问一答间,她忍不住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苏珩的指尖微动了一动。

    姜歌云自觉给自己倒了杯茶,下意识的,她想杜绝与大反派之间有“亲密”之嫌的接触。

    喝下去后果真神清气爽了不少。

    这么一动,她暂停了她的提问。

    这么一停,她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刚刚……简直是把大反派当搜索引擎在问……!

    而且大反派竟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尽数回答了!

    这实在是——

    姜歌云眼神复杂看向了苏珩,苏珩看到她自己倒了茶,不露痕迹地收回了手,此时见她看来,对她一笑。

    ——实在是厉害!

    哪怕他是装的温和,姜歌云的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几分敬意!

    几不可查地,苏珩顿了一顿。

    而后,他仍是笑着,道:“……姜大人,剩余的问题,明日于玄都监中再说不迟。”

    渺远的银铃声忽近了一阵,马车落下,帷幕卷起。

    饮光楼到了。

    姜歌云侧过头向外看了一眼。

    苏珩执卷,道:“孤不远送了,姜大人,再会。”

    ……

    大反派说不再远送,便真的没有远送。

    姜歌云一个人来到饮光楼的大堂,这会儿不是饭点,饮光楼中客人寥寥,店长正趴在木质柜台上休憩。

    姜歌云四下看看,左右没有别人,账房也不在柜台中。

    姜歌云上前,小声问候道:“店长你好呀。”

    店长一如既往很是稳重,沉着地抬眼看了看姜歌云,一声不吭,用那双浑浊如正在湮灭的星体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瞳中竖成一条线。

    姜歌云思索片刻,将手放在店长面前,由着店长凑上去闻。

    店长迟疑片刻,闻过后把头缩了回去,不再抗拒姜歌云的接近。

    姜歌云放松了些,伸手欲摸一摸店长。

    她还没见过这么老的猫,照顾它的人应该非常用心吧。

    “等等——!”

    柜台后忽然站起来一个衣着破烂的灰衣人,把两手罩在老猫身前,“抵御”了姜歌云的触碰。

    没摸成店长,又被仙人掌吓了一跳外加冰了一下,姜歌云悻悻收回手,看向正仪。

    正仪今天的衣服比昨日更加破烂,阻止了姜歌云摸那只猫后,她自己倒是趁机轻柔地为老猫顺了一把毛,满意地笑了。

    店长一时被冷到,迅速弓起身,换了个位置,不满地回身舔舔。

    姜歌云的视线从店长身上收回,她看了正仪两眼,心道,这人还说别人是鬼,她更像鬼吧?

    被店长变相拒绝之后,正仪的表情也和姜歌云一样,变得有几分悻悻。

    姜歌云打圆场道:“能将店长养得这么好,殿下费心了。”

    “我不费心,”正仪道,“不是我在养。”

    好吧,姜歌云顿了几秒。

    正仪以手支着脸,对姜歌云道:“不过我挺喜欢店长的,姜大人呢,喜欢什么动物?”

    姜歌云道:“骆驼。”

    因为可以把仙人掌当口香糖嚼。

    一时无话。

    显然,正仪没有理解她的幽默。

    正仪低声重复了一遍,接着颇为好奇地问:“骆驼在大周不多见啊,是因为今日见了季颂慈?”

    姜歌云道:“可以是。”

    正仪果然知道姜歌云今日在玄都监的所见所闻,也是,玄都监是正仪的主场,不知道才比较奇怪。

    正仪道:“那你也见到老狐狸咯。”

    不要给路监正起外号啊。

    姜歌云谨慎道:“民女不知殿下所指。”

    正仪面无表情盯了姜歌云一会儿,见姜歌云没有动摇,顿时满脸索然无味。

    她懒散地道:“东西他已准备好了,还暗示我怎么又做这种事,真讨厌啊。”

    “又”?看来姜歌云不是孤例。

    姜歌云小心问道:“敢问殿下……”

    没等她问完,正仪抢先解释道:“招人这事,对玄都监人的后人会有专门遴选,不过总有例外,遇上了些事,展现出天赋,人也算能用,试了之后便拉进来。”

    说罢,正仪一脸“没意思”,继续道:“这种事不算少见,莫要顾虑,你安心回吧,好好看看老狐狸给你准备的东西。”

    正仪一边说,一边慢慢起身,盯着店长,跃跃欲试。

    看来正仪的兴趣已经尽数转回到店长身上。

    等等,难不成正仪刚才躲在柜台后就是为了……

    姜歌云抬手行了个礼,礼数周全地离开了。

    再度站在房门前,昨晚的画面一闪而过,既视感让姜歌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想到昨晚最终睡得那么好,她默默安慰了自己几句,推开了房门。

    好!一切如常!她是安全的!

    桌上放着一个蓝金色的锦盒,内里想必是路监正为姜歌云准备好的玉牌等物,锦盒外表看去浑然一体,不见一丝缝隙,像是个根本就打不开的正方体。

    姜歌云关上门,走到锦盒面前。

    她甫一伸手过去,锦盒的盖子与盒子间立时裂出一道缝隙,能让她不费多少力气打开它,如同打开一个普通的锦盒。

    盒子中放着深蓝色的服装,最上面摆着个玉牌。

    姜歌云拿起玉牌,仔细看那上面的雀鸟,是一只生动又抽象的伯劳,玉牌的另一面刻着姜歌云的名字。

    于近处端详,更觉用料讲究,外形和正式照夜使的玉牌没什么区别。

    她记得大厂实习生、正式工、外包工的工牌是不一样的,玄都监想必也有类似的区分吧,只是不知玄都监是如何分的。

    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主要担心苏珩会不会看出不同来。

    姜歌云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玉牌,好一会儿才放下。

    她伸手向下面那深蓝色的衣服去,正在此时——身旁的衣柜门忽然一动!

    姜歌云探向衣服的手停住了。

    片刻后,她放下锦盒,沉默站在衣柜前,一手伸向腰间的守拙,另一只手拉开了柜门——

    暗处霎时被照亮。

    没有她预料的东西。

    一名浑身浴血的红发少年正蜷在她的衣柜中。

    少年面色苍白,紧皱着眉头,被忽如其来的光一照,难以自控地眯起眼睛,观其面色,十分痛苦。

    听到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他立刻警觉睁眼,看向眼前人。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如今警惕万分,明亮非常,如一匹受伤的小狼。

    姜歌云与他对视。

    两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谁先动了就落了下风。

    这对视没有持续太久。

    忽而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那温润的声线与从容贵气的声调,实在很有辨识度。

    隔着门,苏珩道:“孤有一事尚需与姜大人相商。”

    姜歌云看看房门,又看看柜门,再看看柜中眼神凶恶又脆弱的红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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