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起发现，从电梯那晚之后，余午今总躲着他，虽然他们晚上通宵电话，但白天在实验室，她都刻意避着他，不跟他说话。
他开始反思，因为太喜欢她了，太想跟她近一步再近一步，所以当她问他们是否睡一张床时，他用了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太着急了，因而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应该知道的，她的内心没有她所表现的那么活泼，她不是什么外向的人，她对所有人都有防范，他的行为让她对他产生了误解，误解他试图侵入她的领地。
她对他并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他应该再耐心一点的。
就退回去一点吧，给她足够的安全距离。
所以，在北方小年的前一天，他终于找到机会跟她说话：“明天下午去我家吃饭吧，我们一起包饺子。”
怕她拒绝，他又补上：“吴漾和李越新也会去。”
其实余午今这几天也在反思，她知道她矛盾，她一边想交新朋友，一边又害怕新朋友打乱她的秩序，她内心的围墙太高了，即使有人千辛万苦地爬上墙，但看见墙的另一端是满地荆棘后，爬墙的人也会因此放弃，如果注定要放弃，那不如不要开始。
她不知道林肃起是不是会放弃的人。
此刻，她看着他，他的表情冷淡，说的话也没有温度，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像她去不去都可以。余午今突然就笑了，林肃起还没有爬上墙，她就在想他会不会抛弃她的事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她不想了，就算被抛弃又怎样，她早就习惯了，即使有一天赵佳南说受够她了，要离开她，她想她也只会痛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继续生活。
“好。”她红唇微扬，低声应下。
看见她笑，林肃起一颗紧绷的心松了下来，靠近她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论被打下来多少次，他都会重整旗鼓再次出发，只为一步一步走向她。
“想吃什么馅？”林肃起问。
余午今是北方胃，逢年过节她都会吃一碗水饺，她不挑食，什么馅都可以，但她犹记得高三那年的冬至，她刚结束一模，等她到食堂的时候，水饺窗口已经被高一高二扫荡得干干净净，阿姨已经在洗盘子擦桌子了，她在窗口前踌躇几秒，准备去吃面的时候，卖水饺的阿姨叫住了她。
“小姑娘，水饺还有最后一份，要不要？”
“要！”
余午今没想到这么幸运，那是一份虾仁馅的水饺，她至今难忘。
“虾仁馅可以吗？”余午今问，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特别想念当时的味道。
“好。”林肃起回。
-
隔日下午，余午今去林肃起家的时候，吴漾和李越新已经到了，他们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林肃起给余午今开门，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兔子拖鞋，余午今愣了须臾，不自觉地，她耳边浮现出那句沉甸甸的——
“今晚来吗？我给你买了拖鞋。”
见她不动，林肃起逗她：“又想光脚？”
“没。”余午今尴尬笑了笑，然后弯腰换鞋。
餐桌摆了很多水果和零食，林肃起指了指，跟她说：“先随便吃点，等肉解冻了我们就开始。”
“好。”余午今点头。
……
“三二一，跳！”
“左边左边！”
“啪叽——”
电视屏幕赫然显示“Game Over”的字样，虚拟小人从高空坠落，扎在尖刺上死了。
李越新猛锤沙发，语气烦躁：“左边啊，大姐，你怎么左右不分啊。”
吴漾扔了游戏手柄，她也扯着嗓子喊：“你吼什么吼，一个破游戏而已，死就死了呗，你自己玩吧，我去和师妹聊天了。”
李越新被吴漾无所谓的态度气笑了，他甩手：“快去快去，我谢谢您。”
茶几摆着一张照片，吴漾从未见过，她新奇地拿给余午今瞧，“你看我这弟弟，多帅呐，过去和现在一个样，满脸的胶原蛋白。”
余午今接过照片仔细看了起来，照片中的林肃起看起来小很多，还穿着高中校服，但能感觉到，他那时的性格比现在更冷漠，甚至可以说是阴郁，他表情凝重，眼神冷冰冰的，像是有人故意叫他，然后在猝不及防间拍了这张照片。
余午今越看越不对劲，倒不是因为他冰冷的样子，而是因为他的衣服。
这校服是夏宜中学的校服？
这背景也好像夏宜中学的操场？
嗯？
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在余午今脑中形成，她问：“为什么是夏中的校服？师兄在夏中读过书吗？”
林肃起抬头瞅她，半晌，他才缓慢地说：“嗯，读过半学期。”
“怎么了，师妹高中也是夏中的？”吴漾问。
“对。”余午今点头。
“这么巧。”李越新插话：“小余对阿肃有印象吗，听说阿肃去了那边甩了他们年纪第二名一条街。”
余午今面露难色，在脑中翻找了一番，没找到有关林肃起在夏中的记忆，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师兄，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对你也没有印象。”林肃起说，他的话中有不可觉察的失落。
看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忘记也好，就让她忘记他是可恶的跟踪狂这件事吧。
“也许你们早已相见，于茫茫人海，命定的缘分被悄然紧系，经岁月艰难洗礼，才换得一场师兄师妹情。”李越新突然文艺起来，即兴发挥了一首散文。
吴漾瞪他：“你有病吧。”
-
一段小插曲很快被人遗忘，包饺子环节正式开始。
包饺子注定是热闹的。
林肃起常年独居，练就了一手好厨艺，饺子馅自然由他调，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吴漾也自告奋勇和余午今一起包饺子，在做饭这块，李越新只会闯祸，他本来想打打下手，端盘子洗洗菜啥的，但吴漾使坏，愣是让他擀饺子皮。
擀了十几张饺子皮了，李越新还是一点窍不开，他擀的饺子皮有长的有方的，就是没有圆的，也有凹的有凸的，就是没有平的。
这就免不了被吴漾嘲讽两句：“啧啧啧，除了抓坏人，你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李越新擀面杖一扔，不乐意了，他指着吴漾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略略略。”吴漾冲他吐舌：“我坐着说话也不腰疼。”
李越新感觉自己要被吴漾气得吐血了，他不再搭理她，他重新拿起擀面杖擀了起来，一边擀还一边抱怨：“超市不是有饺子皮卖吗，你为什么不买点，非得费劲擀饺子皮，给我找罪受呢？”
林肃起瞅李越新，他沉默了几秒，似乎真的在想这个问题，半晌，他给出了答案：“我如果买了饺子皮，你就不用来了。”
李越新没听出林肃起话里的意思，他傻乐道：“意思这饺子皮只能我擀？哇噻，我作用这么大啊。”
“噗嗤。”吴漾笑了：“阿肃说你没用呢。”
李越新瞪着眼，向林肃起求证。
林肃起耸耸肩，表现得很无辜：“我没说，她说的。”
余午今也被李越新逗笑，这姐弟俩都挺坏的，都喜欢欺负李越新。
“小李警官，在我们北方，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我们那边没有卖饺子皮的，都是自己擀的，有时候人多，能忙活一下午，可热闹了。”
李越新手一拍脑，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这样才有节日氛围对吧。你们那边是吃饺子，我们这边是吃汤圆，但我不喜欢吃，那玩意齁甜。”
静静听李越新说完，余午今笑了笑，她侧头问林肃起：“师兄喜欢吃汤圆吗？”
想了想，林肃起给了一个模糊的“还行”。
“我也是，一个两个还行，太多了就腻了。”吴漾说。
“嘿，谁问你了。”李越新嘴了一句：“没问就不要说……”
话字还没说完，李越新就被吴漾抓了一把面粉拍在嘴上。
“咳咳、咳咳……”李越新呛了一嘴面粉，他举起擀面杖，伸手抓了一把面粉，作势就要报复回去。
“叫你话多。”吴漾丢下一句便跑开了。
“站住，你别给我跑。”
……
余午今被两个人逗得笑弯了眼，“师姐和小李警官好像欢喜冤家。”
林肃起将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皮揉在一起，他拿了根新的擀面杖，重新擀了一些完美的饺子皮。林肃起观察着余午今的表情，他能感觉到，她现在很放松，对他的抵触也少了很多，他现在知道了和她相处的度，所以他在这个度外，慢慢摸索、慢慢试探。
“他们是欢喜冤家，那我们是什么？”他问。
“什么？”余午今被问到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是朋友呀。
虽然答案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个问题太奇怪，太奇怪了。
林肃起放下擀面杖，他拿起饺子皮和余午今一起包，他很轻地笑了声：“我们是最佳师兄妹啊。”
“对呀。”一道难题的答案被摆到了眼前，余午今手一拍脑，她附言：“我们是最佳师兄妹。”
-
一顿饭结束后，林肃起和李越新一起收拾厨房，两个女生在玩电脑，时间不早了，李越新负责送吴漾回去。
“那我们先走了，下学期见哦，可爱的师妹。”吴漾跟余午今告别，李越新依在电梯门口等她。
“拜拜师姐，回去了给我发消息。”余午今说。
吴漾撇了撇嘴，“我会想你的。”
李越新看不下去了，他出声打断：“哎哟，就两周见不着，至于吗。”
吴漾瞪了他一眼，然后进了电梯。
“走了啊，小余，假期快乐哈。”李越新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电梯。
“小李警官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
楼道瞬间变得空旷，林肃起家的门还开着，两个人站在门口，默默对视着，余午今指了指里面玄关处自己的鞋，她说：“师兄，那我也回去了。”
“你刚跟吴漾玩的什么游戏？”林肃起突然问。
“4399化妆小游戏，怎么了吗？”
“教教我，我也想玩。”林肃起面不改色，说得很坦然。
？？
他没事吧？
于是，在夜黑风高的夜晚，余午今一本正经地给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教起了化妆。
只是林肃起在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有所欠缺，在他的一番操作下，原本甜美的模特小姐姐愣是变装成了非主流杀马特精神小妹，什么深海蓝眼影、晒伤妆腮红、死亡芭比粉口红、爆炸彩虹头，他统统都给安排上了。
余午今好几次都想笑，但看见他认真的模样，她只能掐自己大腿硬生生忍着。
“什么时候回家？”再一次被系统判定妆造最低分后，林肃起问余午今。
本学期已至尾声，课题组放了两周假。想了想，余午今答：“三天后，下周三吧。”
上一世读研之后，余午今就彻底跟宋如卿断了联系，那三年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夏宜。前几天，宋如卿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余午今问：“有事吗？”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你放假了就回来，照顾我几天。”宋如卿这次没有大吵大闹。
“知道了。”余午今说。
考虑再三，余午今还是决定回去一趟，重新活了一次，她不想再逃避。
“师兄什么时候回家？”余午今问。
“不知道。”林肃起没有多说，他又开了一局小游戏，将话题带过，“还玩吗，不玩关了。”
化妆小游戏是有时间限制的，一局两分钟，开都开了，余午今接过鼠标，“玩。”
余午今一个人在那玩，林肃起起身去了卧室，片刻，余午今一局游戏结束了，林肃起也抱着被子出来了，他将被子放在沙发上，然后拆开一条毛毯开始铺，余午今不解地盯着他的动作。
感受到目光，林肃起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起了倦意：“你玩你的，我有点困了，先睡了，你走的时候帮我关下灯。”
“为什么睡沙发？”余午今问。
“前几天在沙发睡了一次，发现比床睡着舒服。”林肃起解释。
余午今喃喃：“前几天……”
“嗯，就你来我家那天。”
余午今愣住，她嗫嚅着嘴唇：“那天，你不是说我们睡在床上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肃起看着她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睡一张床了。”
“啊？”
仔细想了想，林肃起好像确实没有说他们睡一张床，是她自己误会了，余午今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说：“是我误会了，我以为……”
“没事，我原谅你了。”
得，冤枉他了。
余午今关了游戏，“师兄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余午今心里涌起，她曾一度怀疑他们的相处模式到底对不对，甚至还给他打上了“轻浮男”的标签，结果那只是一场因自己而起的乌龙。
余午今莫名心虚，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林肃起。
“嗯，晚安。”林肃起说，等余午今走出几步，他又没忍住问了一句：“今天开心吗？”
“开心。”她答。
嗯，开心就好。
在离家将近两千公里的青榕，她肯定比别人多了一些需要自己疏解的情绪，如果今天这顿饺子能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那他便觉得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