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试炼那日。
江面上的雾气尚未散尽,“寒江固基”这第一项基础试炼便已折了五位试炼者。
当然,单项试炼不做淘汰,只做评判依据。
箫沛宁双腿直打颤,鞋袜裙边几乎湿透了,江浪还一直往石台上拍…她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执事长老段天鹤敲响了铜锣。
这一柱香总算熬过去了。
石台余下的这十八名弟子,顺利通过了第一关。稍事休息一刻后,将正式进入第二关基础试炼,“梅花桩对弈”。
修易带着另外三名灰衣弟子在远处记录方才“寒江固基”的结果,段天鹤立于北岸的青石台上,灰色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移至侧方,运劲旋动机关…
方才烟雾朦胧的江面上,赫然自下而上升起十八根玄铁梅花桩,两两一组间隔三尺,在江面上投下瘦长的影子。
段天鹤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岸边以修整妥当手持木剑的十八名试炼弟子,扬声道:“各位。稍后会进行抽签分组,上桩对拆我寒江剑法前二十四式,足尖离桩三寸者,不慎落水者皆算落败,切记,不可使用其他剑招,否则,也算落败。”
修易到近前示意箫沛宁抽签时,她迟迟未动,目光却在场上四处逡巡了一圈。
“阿言”隐在前来观摩的弟子中,远远冲她点了点头。
箫沛宁定了定神,随手抽了一根。然而,她却抽到了与梁啸风同组!
此人是这批新入山门的弟子中实力最佳的,本就有武学基础,入门当日便被分派至剑宗。
箫沛宁手心沁出薄汗,握了握木剑,侧头再往人群中望时,方才那抹身影已没了踪迹,心猛地沉了沉。
“各位!上桩吧。”段天鹤再次敲响铜锣。
梁啸风率先掠出,足尖在江岸石栏上一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上桩。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喝彩,连观台上的长老们也是颔首欣赏之色。
梁啸风望向仍在岸下的箫沛宁,“箫姑娘,请吧。”
箫沛宁迟迟未动,这梅花桩未免太高了些,比方才那石台高出足足半丈,比她个头都要高,她要如何跳上去?
但她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回身望向青石台,神色有些为难。
执事长老了然,自青石台飞身而下,拂尘一甩,卷住箫沛宁腰,眨眼间,便将她提溜至了梅花桩上…
箫沛宁身子晃了晃,才堪堪站稳,引得岸边围观弟子不住发笑。
“若无长老相帮,她岂不是要爬上去?”
“她就是那天入门大会上公然顶撞师父的…”
“真是自不量力。”
谢鸳迟却暗想,初入山门,又轻功不佳,如此才算正常。
她胸有成竹。昨日已详尽指点了箫沛宁剑招,不过区区二十四式,小姑娘记性不差,四肢也算协调,即便运气不佳,撞上了劲敌,顺利过完剑招应当绰绰有余了。
不能使用其他门派剑法,恰恰有利于箫沛宁。
谢鸳迟抱臂,四处逡巡。试炼场外的观景台上,薛正义高坐首上,木婉言侧坐一旁,其余长老则分坐其下。
薛域,则站在一旁。
谢鸳迟眼睛蓦地睁大了,视线中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怎么来了?
只见薛问披着披风,在平津的搀扶下,自下方台阶,缓缓上了观台。
台上众人见久未在这等场合露面的大公子突然出现,俱是一愣。
薛问神情自然,到薛正义近前,拱手道:“掌门。”
随后又转向她母亲,“木长老。”
木婉言正打算上前扶他,他却不着痕迹躲开了,又向其余长老行礼。礼数周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全然将旁人与他隔出一道无形的墙。仿佛生身父母与其余长老并无二致。
薛域上前一步:“今日门中弟子试炼,大哥久病未愈,场上风大,便未知会你。”
薛问抬眼瞥他,语气淡淡:“何必知会?往后门中大小事,二弟尽可代劳——也当为掌门分忧。”
薛域一噎,面色寒了寒。
木婉言面露尴尬之色,吩咐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冲薛问道:“既然来了,便坐下观摩。”而后又示意薛域去场上协助执事长老。
薛域冷哼一声,转身下了观台。
薛问落座时,谢鸳迟的目光在他的披风上顿了顿。虽说江上风大,但这丽日当空,旁人均衣着单薄,他却捂得严实,当真是弱不禁风。
梅花桩上,梁啸风与箫沛宁已拆了十几招。梁啸风把基础剑招使得气势磅礴大开大合,箫沛宁吃力应对,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掉落。
场外观战的弟子不由得目不转睛,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紧张。
谢鸳迟却瞧得分明,这丫头果然听进了昨日的嘱咐——正借着身形小巧在桩上腾挪,竟是想逼梁啸风失足。
她可以确定,箫沛宁昨日已将招式练得纯熟,仅拆招绝不会有差池。
只是那梁啸风不过区区十四岁少年,却高大健硕,仿佛一手能锤三个箫沛宁。
对剑招烂熟于心是基础,想要化被动为主动,便得做好预判。观察对手起势,推测他下一步要攻击哪一处,做到提前闪避。预判做好后,则要懂得迷惑对手,出其不意,致其误判。
如若实在陷入僵局,智胜的关键,则是寻找对手破绽劣势。
以箫沛宁的反应速度,要求她短时间内去预判甚至迷惑对手均有些强人所难。
但相对于梁啸风,她身形小巧,在这窄细的梅花桩上,反倒有利于闪避。脚下可发挥的空间也远胜过他。
所以她唯一的破局点,就是逼那梁啸风足尖离桩。
箫沛宁体力不支,握剑的手已然开始发颤,抵挡速度显然比方才更慢了。
但谢鸳迟并不担心。二十四式要拆完了,而那柱香也快要燃尽了。
左不过一个平手。只是越到这种时候,越考验心理素质。
变故横生——
梁啸风见这小姑娘基础远逊于他,却凭灵活闪避撑到此刻,心头难免浮躁。
于是一剑击出,对方再次出剑抵挡时,他情急之下,另一只手竟化拳为掌,击向她持剑手腕…
箫沛宁躲闪不及,手中木剑脱手,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执剑长老和薛域几乎同时飞身掠向江面,然而距离太远…
谢鸳迟挑了挑眉,刚才梁啸风那最后一招…
箫沛宁噗通一声掉入了江水之中…砸出巨大的水花。
她在水中小鸭子似地扑腾了几下,却是个旱鸭子,脑袋一下就没了下去…
执剑长老一把年纪,当然不可能纡尊降贵下水救弟子。
那梁啸风好胜心强,总算赢下这一阵,自是得意地回到岸上。
薛域跳下江面,提溜着箫沛宁的后领,把人给打捞上来了。
她呛了几口水,倒是无大碍,只是像个落汤鸡似的,江风抚过,浑身打颤。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泪水混杂着江水扑簌簌往下滚…
薛域瞧了她一眼,扬声道:“梅花桩对弈,这第一场,剑宗弟子梁啸风,违规使用黑风岭掌法,药宗弟子箫沛宁,胜!”
梁啸风傻眼了。
执事长老捋须颔首,“余下试炼者,可要牢牢记住规则。”
那药宗长老仲留,已自观台到了岸边,扶起箫沛宁,“不错。”
箫沛宁霎时心花怒放,也忘了讲究,抹了把鼻涕,又在人堆里去找“阿言”。
谢鸳迟冲她比了个拇指算作鼓励。
余下几组一一上桩试炼后,便暂时结束了前两项基础试炼。
执事长老段天鹤将整理好的试炼册呈至掌门及各长老处,随后便宣布,后日将进行最后一项基础试炼,“镖行千里”。
——
谢鸳迟先一步回了松林院,在小厨房规规矩矩烧火,给她金贵的大师兄准备晚膳。
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寒江门有膳堂统一往各处分送,非得开小灶。
谢鸳迟来这不过几日,吃得最多的,就是平津给的黑面馒头,稀粥咸菜,一点荤腥都没沾着。兴许薛问那整日病怏怏的毛病,是饿出来的。
瞧他在穿衣上讲究得紧,自不是个舍不得银子的,怎么在饮食上,这般粗糙呢?
谢鸳迟可受不了这份罪。当然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薛问和平津跨入松林院大门时,便觉满院飘着香气。
平津到底年轻,将薛问安置好后,便一头扎进厨房,“你做什么好吃的?”
“总之比你那破粥强。”谢鸳迟吩咐他烧火,到了那案台上,掀开竹筐,徒手捏住一条拇指粗的花蛇,手起菜刀落,便叫它上了西天…
平津原本还想说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骇得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给你加餐。”
平津鸡皮疙瘩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见他大师兄也掀帘进来了,便指了指那锅,“那里头的,不会是这玩意吧。”
“当然不是。这玩意得烤着才好吃,锅里炖的啊,是我从草舍要来的鸡。”
谢鸳迟瞥了眼薛问,冲平津道:“咱这伙食也太差了。不利于大师兄这病号修养康健。”她嘴上这样讲,实际上根本不在乎薛问康不康健,她只在乎她不能天天吃黑馒头就咸菜。
薛问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案台上鲜血淋漓的死蛇,却没说什么。
晚膳时,谢鸳迟把炖好的鸡汤给薛问先盛了一碗,又把烤好的蛇给他分了一些。
薛问只喝了鸡汤。他瞧着案桌上的野菜菌菇,淡声问:“这些菜哪来的?”
谢鸳迟随口道:“山上采的啊。”
平津仍然没放下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地把蛇给剁了的阴影,低声道:“山上的,万一有毒…”
“怕有毒?吃你的黑馒头罢。”谢鸳迟挨个尝了一口,冲薛问道:“放心吧。”
平津抿了抿唇。这下即使谢鸳迟呛他,他也不敢回嘴了。
薛问却是道:“你没去试炼场?”
谢鸳迟默了一会,抬眼道:“去了。不过婢子始终记得本分,想着早些回来给您准备吃的。”说着,她堆起讨好笑意,可眼底深处却毫无波澜。
薛问眯起眼,盯着她瞧了一会,突然皱了皱眉,“你笑起来,真是别扭的紧。”
谢鸳迟暗吸一口气,气的咬牙切齿,却是继续狗腿道:“那自然不比大师兄容颜无双,往后婢子不笑就是了。”
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