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尘愣了一瞬,见萧寒夜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倒不像官府中人,不知什么来头,总之不能得罪了,忙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也是受害者……”
萧寒夜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出声,眸中晦暗不明。
舒尘以为他不相信,赶紧指了指独眼汉,“他能作证,小女子方才差点被掌柜的儿子给杀了!”
独眼汉立马点点头,等舒尘拔出他口中塞着的布团,高声大喊:“大侠,救我,这……”
背后被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住,独眼汉见舒尘眼神中带着警告,似乎在说“想清楚了再说”,他立刻改口:“这姑娘也是被绑到这儿的。”
萧寒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身往外走去,寒眸微微眯起。
不知为何,这丫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哪见过?
他嗤笑出声,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
舒尘呼出长长一口气,萧寒夜的眼神好似有千钧之力,又好似一把钻子,从她的头皮钻入直钻到胸口,然后扑哧一下,来了个透心凉。后背一片黏腻,衣衫竟被冷汗打湿了。
明明是萍水相逢,怎么感觉又是一个来向她讨债的?
“女侠,劳驾,放小的下来……”独眼汉虚弱道,出气已不如进气多了。
舒尘手中白光一闪,独眼汉就“咚”的掉在地上。
大堂内如同狂风刮过,桌椅板凳皆碎成木屑,楼梯中间断裂,半截扶手藕断丝连挂在空中晃悠着,北侧的房梁断了两根,二楼往下塌了小半层。
是此前各种门派打斗都从未出现过的惨烈景象。
此等“杰作”最有可能出自……舒尘偷偷朝萧寒夜瞄了一眼,此人到底是何方圣神?
所以说嘛,开黑店也要有点眼力见,这种一看就厉害的角色也敢下手,用的大概也是对付她的拙劣手法,可想而知,打劫事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废墟的中央有一滩未干涸的血迹,掌柜父子怕不是已经……舒尘与独眼汉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
铁树哼了一声:“没死,量他们这辈子不敢再为非作歹了。”
咚的一声,独眼汉率先跪倒在地,激动道:“大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小弟愿为大侠驱使,上刀山下火海,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舒尘张大嘴,到底是谁救了他啊!
大侠?萧寒夜还是初次听到这称呼,觉得好笑,嘴角勾起:“铁树,看来我最近杀的人太少了,做的好事又太多,都让人误会成大侠,再这么下去,我岂不是要变成正派中人了?”
这番阴阳怪气的论调让舒尘心中发毛,她正犹豫着是不是也表一番忠心,就听见铁树道:“还不快滚!”
那独眼汉子如蒙大赦,立刻像陀螺似的转出去了,舒尘也急忙小跑跟上。
“没让你滚。”
舒尘身子一僵,缓缓回头,见萧寒夜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心中一片冰凉。
刹那间她脑海中已做了番天人交战,当务之急是保住小命!毅然决然双膝着地,十分狗腿地对着萧寒夜连连作揖:“承蒙公子相救,小女子……小女子……”
按照话本的套路,她后面应该说以身相许,但见萧寒夜这副活阎罗的模样,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怕不是以身相许,是以命相酬啊,又没有真的救她,若是对方把这场面话当真了,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萧寒夜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滴溜转着,却半天“小女子”不出来,心中有些不快,冷冷道:“你就怎样?”
舒尘要哭了:“既然公子已有一匹牛马,小女子甘愿做后备牛马……”
噗嗤一声,铁树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寒夜刚要说什么,忽的身形一晃,病态苍白的脸上仅剩的血色褪去。一股刺骨的寒意至他胸口迅速扩散到四肢,紧接着就是如上千条毒蛇噬咬的剧痛袭来,是他方才动用功力导致的反噬。
竟已经到这般田地了吗……萧寒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脚尖轻点,飞掠上二楼一间客房。
铁树也赶紧跟上,正要将门合上,舒尘的脑袋从缝隙中挤进来:“公子,可要请个大夫来?”
铁树皱眉:“客栈我们包了,别放一个人进来。”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银锭子扔给她。
舒尘眼睛亮了,双手捧着大银锭子,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可需要吃食?”
铁树挥挥手。
舒尘谄笑道:“得嘞,这就滚。”
合上门后,铁树担忧地看着打坐调息的萧寒夜。
没想到少主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得赶快找到薛神医才行。
内息在体内冲撞,萧寒夜的身子微微抖动,冷汗涔涔而下,薄唇慢慢渗出黑血,桌椅床柜都震动起来,他蓦地睁开双眼,瞳仁中燃起两簇幽蓝色的火焰,仿佛要焚毁周遭一切!
舒尘将客栈给挂上“打烊”的牌子,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走在街上。
她方才瞧那侍卫怀中亮闪闪的,不知道装着多少银子。苍天有眼啊,她这是遇到了一株摇钱树!
今晚也不想吃烧饼了,必须吃顿好的!
夜色笼罩下,整条街的店铺都点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喜气洋洋的。
她走进一个馄饨摊,霸气坐下:“老板,来一碗最大号的鲜肉馄饨,再来一碟瓜子,一碟糟萝卜,一壶明前毛峰!”
一人在她对面坐下,是那独眼汉,脸上五颜六色的,相当狼狈,他恳求道:“女侠,我错了,请你赏我口饭吃吧。”
他是隔壁黄石镇北边草鞋帮的头儿,叫龙啸天,他的妹子嫁与黄石镇南边头巾帮的二当家,经常遭到丈夫殴打。那天在梁心客栈碰巧遇到妹夫,一时没忍住为妹子出气,事后也后悔把梁元打伤了,于是就隔了几天登门道歉,结果反而被绑了。
龙啸天这名字让舒尘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
“龙啸天……哈哈哈,好霸气的名字,但你明明叫起来一点都不像龙,倒是像被杀的猪……不如改名猪啸天……咳咳咳……”
瓜子皮差点卡住喉咙,她端起茶碗猛灌了几口,才平息下来,哼道:“怎么不去求你的恩人?”她故意加重“恩人”两字。
龙啸天呵呵干笑着,刚巧芳香四溢的馄饨端了上来,他的肚子发出阵阵哀鸣,被梁心父子绑着一整天没进食,面子什么瞬间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毕恭毕敬道:“我龙啸天对天发誓,从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也不打架斗殴,滥伤无辜,甘愿为舒女侠做牛做马……”
“得了,得了,”舒尘看不下他这副墙头草的模样,怎么能跟她一条赛道呢,“从明天开始你就是‘阿福烧饼’的伙计,这碗馄饨的钱,就从你的月钱里扣。”
龙啸天两声道谢,端起馄饨就是狼吞虎咽。
两人各自一碗馄饨下肚,舒尘手在腰间摸着……坏了,荷包不见了,难道是落在客栈了?
她起身,“你等着,我过会儿再来。”
龙啸天在她身后哀叫:“舒女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我,我没钱啊!”
舒尘刚打开良心客栈大门,阵阵阴风吹来,不太妙……
她蹑手蹑脚溜进后厨,果然一眼就看见落在水缸边的荷包,拾起来掂了掂,沉甸甸地让人安心。
经过大堂往外走去,忽然听到二楼传来砰砰砸东西的响声。
这……病得还真不轻啊,可别闹出人命了。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打算去瞧个究竟。
走到楼梯转角处便看见萧寒夜的房间门大开着,方才矜贵端方的公子,变成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手中掐着铁树的脖子咔咔作响,挑着眉,阴森道:“你们一个两个,不是都想杀我么,来啊,一起上啊。”
“少……主……是我……铁树……”铁树脸涨的通红。
舒尘踮起脚尖,迈着小碎步往后退,竭力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荷包……银子……我去铺子里找……
她瞧着萧寒夜逆光的身影,恍惚了,脚下一重,啪——萧寒夜望了过来!
凌厉的掌风袭来,舒尘一矮身滚进屋子,原先站的地方一声巨响,整个楼梯轰然倒塌!
好险!
舒尘一跃而起,拾起桌上的茶壶朝他丢去。好似背后长眼,萧寒夜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那茶壶就飞到墙上,四分五裂!
她双袖一甩,两股白色的粉末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弥漫开。
萧寒夜本能闪避,他一松手,铁树迅速捂住口鼻退到墙边,胸腔内空气暴涨,愈是压抑反而咳嗽愈剧烈,淡淡的麦香飘入鼻腔,咦,不是毒粉吗?
“是面粉。”舒尘露出一口大白牙。
铁树没想到舒尘会回来,惊讶道:“丫头?”
趁着萧寒夜被迷住了眼睛,两人开始挤眉弄眼,隔空眼神交流。
“什么情况?”
“我家公子得了一种怪病……”
“失心疯?”
“差不多吧……”对不起少主,既然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先这样解释了,你一定会明白在下的苦衷吧。
“你应该有应对经验啊。”
“这次特别严重……”
舒尘抓狂:“要咋办?能敲晕吗?”
铁树哭笑不得:“倒是能。”
“哪?”
“什么?”
“敲哪?”
铁树指了指几大穴位。
舒尘瞪着眼:“开玩笑,这,这怎么可能,你家公子发狂了,谁都靠近不了!”
铁树使劲眨眼:“我从正面拖住少主,你绕道背后,一点就好。”
舒尘迟疑:“真的?”
铁树笃定:“真的。”
舒尘咬牙:“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铁树苦笑:“你死了,我肯定也活不成。”
舒尘双手合十,朝天拜着:“娘啊,保佑我!”
铁树已朝萧寒夜扑出。
萧寒夜泛着幽蓝光芒的眸子一凝,嘴角微勾,掀起嗜血的讥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找、死。”
铁树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中一掌,身子往后弹出,鲜血喷涌!
紧接着萧寒夜反手一折——咔嚓,舒尘的右手被硬生生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她惨叫一声,眼泪哗哗直流。
萧寒夜微怔,为何看到她哭,他的心好痛?
舒尘趁机左掌使出全力劈在他的太阳穴上,随即被一股巨大力道冲击着,她身子像一片秋叶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萧寒夜眼中的蓝光熄灭,倒下前轻声呢喃着两个字。
“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