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尘躺了整整三天,动弹不得。
铁树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只是内伤,舒尘的右手用被布帛缠成了粽子,吃饭喝水都不方便。
那天舒尘走后,龙啸天一直在馄饨店坐到打烊,老板让他结账走人,他支支吾吾说没钱,差点被官府的抓走,还好他妹妹龙娇娇及时赶来。
龙啸天好几日没音信,刚好龙娇娇想逃离夫家,便只身前往汤口镇寻兄。
兄妹两来到“良心客栈”就看见地上直挺挺躺着三人。舒尘与铁树各自吐了足足两斤血,等龙啸天喊来郎中时,两人都一只脚踏入黄泉了。
整个客栈被破坏地只剩下一间好房间,所幸这是足够宽敞的、有内外两间的天字号房。如今舒尘和铁树就这么一里一外躺着,吃喝拉撒全要人服侍,龙啸天分身乏术,而且舒尘一个姑娘家的不方便,还好有龙娇娇在。
“妹子,大哥对不住你,让你来这儿干苦力了。”龙啸天面露赧色。
他自认为在妹妹眼中一直是威武雄壮的大哥,如今成了给人端屎端尿的寒碜小弟,实在有点伤自尊。
龙娇娇摇摇头:“只要不在那魔窟待着,让我做什么都行,况且舒姑娘对哥哥有恩,便是于我有恩,我理应如此。”
她出门前已留下休书,什么都不要,只愿对方能还她自由之身。
舒尘拉过龙娇娇纤细的手,信誓旦旦道:“龙姑娘,你的事儿我都听猪……啸天说了,等我伤好了,一定将那混球好好教训一番。你若又看上了新人,我替你张罗婚事,不过我觉得此地难有佳郎相配,你若不嫌弃我的烧饼铺子小,我们姐妹二人也可相伴度过余生。”
龙娇娇抿嘴微笑,觉得舒尘神态十分有趣,明明比她小,顶着一张娇憨的脸蛋,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像个大姐头。
舒尘含住龙娇娇递过来的剥好的水晶大葡萄,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瞬间爆开充盈喉舌,真甜!
整个镇上唯一的郎中来给舒尘复诊,搭完她的脉,奇道:“姑娘,你可曾受过重伤?”
“有多重?”
“就是差点死了。”郎中用词倒也是简单粗暴。
舒尘回忆着,当乞丐的时候经常被打,但都是些皮肉之伤,第二天就恢复地七七八八,于是摇摇头。
“那可曾吃过什么大补之药?“
舒尘还是摇摇头,不知大夫为何这么问,八成不是好事,不禁悲从中来,可怜巴巴道:“大夫,我,我可是没救了?”
郎中正思索着,闻言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破涕为笑:“我从小就命硬。”
郎中显然对舒尘的体质很疑惑,走的时候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口中喃喃:“奇了,奇了。”
三天后,舒尘的右手便拆了石膏缠缚,她转了转手腕,并无异样,看来已恢复如初了,便蹦蹦跳跳来到外间,对着正在打坐疗伤的铁树笑嘻嘻道:“铁大哥,你好歹是个有内功的高手,怎么这么不禁打?”
铁树瞪着眼,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两日,她从铁树口中得知他们来此地是为了寻一个姓薛的神医。
怎么又来一个神医?既然这世间的神医这么多,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为疾病所苦?
舒尘只觉得此人有些耳熟,想起来是那个曾经排行第一的神医。传闻中她已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若是薛神医真的来了汤口镇上,她娘就不会死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家公子?患了失心疯还是别到处走,万一又伤及无辜。”
铁树正要作答,目光一凝,对她连连摆手。
舒尘不解:“我的意思是,就算找不到‘天下第一’的薛神医,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找个“天下第二”的,比如‘梅林妙手’赵兰泽,她也是个神医,她现在排第一了,就在往东五十里外的孤山……”
铁树的咳嗽声已经大到不对劲了,舒尘这才扭头看去。
萧寒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好整以暇看着二人,笑容有些森然。
铁树哀叫:“公子!”
萧寒夜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拿起新换的茶壶不紧不慢地斟了两杯茶,对着舒尘做了个请的手势:“听说舒姑娘想要见萧某。”
舒尘毫不客气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嘿嘿笑着:“我这不是担心萧公子的贵体嘛。”
萧寒夜微微一笑:“舒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若有何心愿,只要萧某办得到,一定倾力而为。”
舒尘睁大眼:“真的?”
萧寒夜静静看着她。
她绞着双手,扭捏道:“那就,嗯,萧公子可以重金酬谢。”
空气冷了下来。
萧寒夜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
他的声音不带温度:“铁树。”
铁树凑近萧寒夜,心惊胆战地低声道:“公子,咱们从昆仑山到这里,一路上干点啥都得花钱,咱带的钱其实没有想象的多,其实花得差不多……”
舒尘见铁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啥,然后萧寒夜的脸就黑了下来。
舒尘眨眨眼,她好像还没说具体要多少银子吧,这就拉脸了?她可是差点把小命搭进去了,没良心的,真是白瞎了一张脸!小气鬼!
萧寒夜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扔给舒尘,板着脸道:“我见舒姑娘行动自如,头脑灵活,已是痊愈之态,此地不便久留,还请回吧。”
舒尘正全神贯注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这温润的触感,这简约大气的款式,这在精不在多的雕花,绝对的高货,少说值个百两银子,这下债款凑齐了。
一听萧寒夜的话,她回过神,这是下了逐客令?
养伤的期间看大夫、吃的喝的花销自然都由萧寒夜来出,这免费吃喝的好日子她还想要再过几天。
思及此,她“哎呦”一声扶住头,轻咳道:“我的头怎么开始痛了,应该是没好全。”
但见萧寒夜不为所动,再坐着也是自讨没趣,她晃晃悠悠起身,又晃晃悠哟走到门口。
“舒姑娘。”萧寒夜忽然叫住她。
她立即回头,使劲眨着眼:“恩?萧公子还有何吩咐?”
萧寒夜袖中握着瓷瓶的手紧了紧,目光微闪:“你为何舍命救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当时的情况她有的选吗,逃跑的路被封了,若不把萧寒夜打晕,她和铁树都得死。但舒尘还没傻到要说实话,万一萧公子不开心了,后悔了,要把玉佩要回去咋整?
舒尘迟疑道:“因为我……善。”
见萧寒夜挥挥手,她一溜烟跑出了客栈。
外头是难得的大晴天,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她深呼吸一口气,心情舒畅。
她舒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人一旦有了钱,走起路来都有底气。她双手插兜,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准备去“李氏大碗面”吃一碗猪肝面补补血,然后再去“玲珑阁”将萧寒夜给的玉佩当了。
屋内,萧寒夜嘲弄地勾了勾唇角,将藏在手中的瓷瓶扔给铁树。
铁树连忙双手接过,打开瓶盖嗅了嗅,虎眼大睁:竟然是天山神药“金风玉露丸”,用千年雪莲、百年灵芝等十几种珍贵药草制作而成,极其难得,当年少主就是靠这药捡回一条命的。
铁树心中感动,眼泪汪汪,没想到少主冰冷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关爱手下的火热之心,不枉他铁树一生追随!
舒尘一路逛过去,竟发现街边多了几家新客栈,什么“喜来客栈”“缘来客栈”“平安客栈”,各色江湖人等进进出出。
之前“良心客栈”没有竞争对手,是因为赔的还没赚的多,这谁还愿意去开客栈,哪曾想会有一日天降萧寒夜这等喜欢“包店”的贵客,来一个就把一年的银子给赚了,原本就蠢蠢欲动之人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商机,两三天的时间便平地起高楼。
正午时分,街上人流如织,各种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群中,舒尘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有些熟悉的背影,正蹲在一个举着糖人、流着鼻涕的小孩面前,指着手中的小册子说着什么……是那个给她《无敌阴阳乾坤掌》的老叫化!
老叫化正和小孩商量,用他手里的册子换糖人,那小孩摇摇头,软硬不吃,老叫化不耐烦地跺脚起身,一抬头便看见了舒尘,顿时撒腿就跑。
“老人家!”舒尘大叫道,“喂,等等!”
那老乞丐脚底抹油似的跑得飞快,舒尘追着他跑了两条街,快追上时他纵身一跃,几步攀上了屋檐。
舒尘也敏捷跟上,爬到半中间,两眼黑了黑,差点没栽下去,应该先吃碗猪肝面的!
“老人家,我有话要问你!”她气喘吁吁,老乞丐并未回头,只一股劲儿往前跑。
两人踩着瓦片在鳞次栉比的房宇间你追我赶,皆是步履蹒跚,七扭八歪,宛如醉汉。
老乞丐脚底荷叶一滑,松动的瓦片斜斜飞出,掉落在地,惊动了屋中人,走出一位壮实的妇人,抬头看见二人,立刻叉着腰高声叫骂。
老乞丐见惊动了周边的人,赶紧跳下,扭身钻入了一条小巷。
舒尘也身似泥鳅,在这窄小的巷子内窜着,紧追不舍,二人跑到一面墙前,舒尘心道这下总该停了吧,果然见老乞丐扶着墙,摆着手,因剧烈喘息而声音嘶哑: “别,别追了,不跑了,跑不,不动了,真跑不动了,哎呦,我的一把老骨头啊!”
舒尘也是气喘如牛:“谁,谁让你一看见我就跑……”
话音未落,老乞丐猛地回身骤然出掌,使的是正是“无敌阴阳乾坤掌”中的“乌云密布”!
她立马出掌应对,片刻间两人过了十来招,皆是“乌云密布”与“阴雨绵绵”两招之间来回重复,倒也是难分胜负,老乞丐先一步退开,叫道:“姑娘啊,我就吃了你两个饼,又没骗你,我瞧你将这‘无敌阴阳乾坤掌’练得有模有样得的,为何还要找老夫的麻烦?”
舒尘本不是为此事来,但听他提到,便问道:“你不是说绝世秘笈,为何‘一文烧饼’的雷氏兄弟也有一本?”
老乞丐一噎,心虚道:“不就是多临摹了几本嘛,老夫也是要吃饭的嘛,只卖给一个人我怎么活!”
舒尘叹了口气:“老人家,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敢问尊姓大名?”
老乞丐眼神有些警惕,摩挲着下巴的胡须,半晌才道:“我叫聂飞羽。”
飞舞的羽毛?这名字倒是与他相衬。
舒尘露出两颗雪白的大门牙,笑嘻嘻道:“聂前辈,你还有没有别的秘笈,不要人手一本烂大街的,要能攻也能守的,最好还附带逃命的本事,比如踏雪无痕的轻功?”
聂飞羽瞪着眼:“你不早说!”
舒尘苦笑:你老也没给我说的机会。
聂飞羽努着嘴,在他破破烂烂的包袱中掏着:“你这小丫头要求还挺多,先说好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舒尘正要问一文烧饼的事,聂飞羽忽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