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口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一名妇人晕倒了,她站的位置恰好能给看到屋中景象。

    被头儿数落的捕快赶紧将门关上,墙角的捕头也终于缓过来了,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仵作!”

    围观群众观被驱散,舒尘假装跟着走了,实则几步绕到后墙,轻轻跃上屋顶,伏身静观。身旁咔哒一声轻响,段瑶也上来了,对她笑笑。

    捕快跟仵作交代了大致情况,舒尘小心翼翼已开瓦片,右眼贴在缝隙往下瞧。只见屋中央有一滩褐色血水,依稀能看到些残缺不全的尸块。

    舒尘忍住反胃的冲动,心道:怪不得那妇人会吓晕,这杀人手法实在是太邪门了。

    作为茶馆说书先生,贾秀才对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可谓是如数家珍,其中说到一种叫“雪融膏”的药水,名字听着风花雪月的,实际上是毁尸灭迹的化尸毒水。以前舒尘觉得他是为了保住饭碗瞎编的,如今看来确有其物。

    如果用的真是“雪融膏”,应该不会留下残迹,屋中这番景象说明此人毁尸灭迹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走得匆忙……极有可能还在附近!

    暖阳普照,春风和煦,舒尘却冷不丁一哆嗦。

    仵作从箱子里拿出好几种防尸毒的药丸服下,又掏出布条,将额头、下半张脸与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捂得严严实实,这才踏入屋内。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他颤巍巍出来,将手中发黄的信笺递给捕头,“可以确认死者是雷雨、雷火兄弟二人。”

    舒尘凝神看去,那信笺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认罪书”。

    一股冷气从脚底窜上来,明晃晃的大太阳无比刺眼。方才她和聂飞羽去追蒙面人,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竟有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将二雷杀了,又伪造了认罪书,也许是提前准备好的,只要事情败露,就立马下手。

    为何消息能走得如此之快?也许……

    她抬头朝四周看去,酒楼上探着头看热闹的人,茶馆里谈天说地余光时不时往这边瞥的人,说不定蒙面人的同伙就混在这些人当中,一直监视着雷雨雷火……只怕蒙面人已死的消息也会立马传到那人耳中。

    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在了五柳街,甚至整个汤口镇……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时她目光一顿,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胳膊肘碰到了那片松动的瓦片——

    “何人!”底下传来一声暴喝。

    舒尘只觉身子一轻,风声呼啸,等回过神来,段瑶已将她轻轻放下,脚下是坚实的大地。

    此时她们在西侧的一条巷子里,四周很静谧,看来捕快没有追来。

    “没事吧?”段瑶担忧地看着她。

    舒尘闭了闭眼,定下心神,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摇摇头。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舒尘大致跟她讲述了屋内的情况,还有认罪书,却略去了她在“花月楼”看到的那熟悉身影。

    段瑶沉吟片刻,道:“官府已接手此案,白鹤门不便出手。”

    这是朝廷与江湖定下的规矩。

    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认可这规矩,有些冤假错案还不是靠江湖中人才查清楚的。

    “此事我会留意的,如今只能先等仵作验了烧饼,看看能否给大伙儿一个说法。”

    听段瑶这般细细道来,舒尘也慢慢平复了心情,无声地点点头。

    花月楼三层靠东的雅间拥有极好的视野。轩窗半启,绣着大朵牡丹的淡粉色纱帘外还缀了一排莹白的珠帘,微风拂过,玉珠相叩,发出泠泠声,似山涧雨露滴石,又似玉指拨动琴弦,帘内香烟袅袅,影影绰绰,共同构成一幅如诗如画的风雅景致。

    不过屋中并无温香软玉,也无笙歌靡音,只有一坐一站两个散发着冷硬气息的男子。

    铁树仔细观察着窗边之人的神情,低声道:“少主,那丫头似乎在怀疑我们,当然,她一个小丫头不足为惧,在下是发现她旁边那女子,似乎是白鹤门的人……”

    白鹤门与灵蛇宫有世仇,江湖中人尽皆知。

    若是被白鹤门的人知道少主在此地,还不得倾巢出动……

    萧寒夜收回目光,青玉桌案上放着一枚铁制面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有如何。”

    铁树连忙道:“是,是,就算是白鹤门的掌门老头来了,咱们少主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萧寒夜嗤了一声,好像是无语过头发出的笑声,“你确定?我现在可是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铁树背过身去捂脸:这事儿过不去了。

    他立马转移话题:“少主,我看这烧饼铺子背后之人是想逼薛若英现身。”

    有着“天下第一神医”美誉的薛若英长年隐居在武陵桃花谷中,谷外设下阵法,从外面看是一片夭夭桃林,能听到流水潺潺,隐约见得几点错落茅舍,但若不懂破解阵法之道盲目入内,不出片刻便会深陷迷宫,耳边虽然流水叮咚,却怎么也走不近那茅舍,如此这般走上几个时辰,瘴气入体性命难保。

    可如此精妙的阵法却在五年前被人闯入。如今那片桃谷只留下一片焦黑,薛若英消失不见。江湖传闻她化身为一名悬壶济世的游医在江南一带出没,最后一次现身便是在这汤口镇五柳街。

    这便是萧寒夜来此地的原因,找到这位薛神医。作为“开国圣手”薛奥之女的她,手中握有一个能够颠覆整个武林秩序的密匣。

    萧寒夜与铁树也来几日了,铁树在三教九流扎堆的信息集散地打听了个遍,将这片里里外外搜了好几圈,也并未发现其人。

    铁树忍不住抱怨,这薛若英难不成是属老鼠的,会打洞?

    萧寒夜微微眯眼,薛若英是一条大鱼,还是一条擅长潜水的巨鲸,自然会被多方盯上,这一点都不意外。不管对方是谁,既然愿意在明面上做动作,还是有助于他的目的,他倒是很乐意做一只隔岸观火的黄雀。

    薛若英,你也该现身了吧。

    正想着,他双目一凝,二指夹起棋罐中的一枚黑子掷出,正好卡在松动的门锁上。

    门外,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脸贴在门缝上听里头的动静,还有一个蹲着身子用发簪撬门,就在大功告成之际,突然咔哒一声,门锁回归了正位,她抬头看看姐妹们,无奈地摇摇头。

    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扭着腰从长廊尽头走来,脂粉掩盖不住她脸上的岁月,但自信的神气让她看起来仍有几分姿色,她便是这花月楼的老鸨霓裳。

    姑娘们纷纷给她让路,霓裳对她们使了个眼色:等下门一开,就往里冲!

    众女子整齐点头。

    霓裳先是轻轻叩了叩门,捏着嗓子道:“公子,奴家来给你添茶。”

    等了片刻没回音,她果断拔下一根发簪插入门缝中的卡槽,这其实是一把□□。

    门哗啦一声开了,姹紫嫣红鱼贯而入。

    窗边纱帘舞动,哪还有半个人影。

    舒尘带段瑶来到自己的铺子,做了几个烧饼让她带着当路上的干粮。

    段瑶本来不饿,但见那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喷喷香的金黄小烧饼,口水就不自觉开始分泌。她捏起一个整个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几下,赞不绝口:“太好吃了,与一文烧饼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显然也不是什么读书人,用起成语来随心所欲。

    舒尘也没觉得有啥不妥,扬着下巴笑嘻嘻跑到后屋去喂阿星,趁机又可以摸它丝滑的鬃毛。

    “馋丫头,之前说了给你好吃的,姐姐没骗你吧。”

    阿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她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舒尘方知段瑶是白鹤门的大师姐,此番下山是去九龙山剿匪,心中的崇敬又增添了几分。

    尤其是听到九龙山的匪患猖獗,山匪流窜已久,人数过百,心中一股浩然正气油然而生:“我虽武功平平,段姐姐若不嫌弃,我愿意助段姐姐一臂之力!”

    段瑶双眸透出十足自信,笑容明朗:“掌门原是要我带着二师弟同去,我拒绝了,那些山匪人数虽多,武功低微不值一提。但若带着其他人,就要分出手来护人周全。”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这句话有些瞧不起人,歉疚地挠挠头。她知道自己这说话直接的毛病,以前经常得罪人而不自知,有时还会冲撞师父、师叔,指点师弟师妹的武功时也是毫不留情,导致大家对她都敬而远之。其实平日里她有意识地控制,但一遇到熟人或是激动的时候就会松懈。她与舒尘相处时间虽短,两人一见如故,生出亲切感与信赖,不自觉就暴露本性了。

    舒尘在市井中打滚多年,脸皮和心皮都磨得十分厚实,再加上本身也是直爽之人,并不觉冒犯。她脸微微一红,是想到段瑶那与聂前辈不分伯仲的轻功,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确实会给段姐姐拖后腿。

    段瑶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然瞧见舒尘右手手腕处有几道擦伤,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上:“阿尘,这个白鹤门的特质伤药白玉丸,每日一次敷在伤口处,就不会留疤。”

    舒尘接过小瓷瓶,鼻头一酸,有些哽咽道:“段姐姐,你真好。”

    舒阿福是个普通的农妇,她在世的时候,与舒尘两人除了柴米油盐的事,两人甚少有其他交流。她死后,舒尘每日忙着做烧饼卖烧饼,根本没时间想别的事,更别提交朋友,况且平日里遇到的都是些怪人,如今认识了这样一个英姿飒爽,潇洒自如,侠义又温柔的段姐姐,给了她别样的温暖,她心中好不欢喜。

    她打开小瓷瓶,立刻闻到一股清香,倒出两滴透明的液体在手心,轻轻抹在伤口上,凉凉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段瑶目光变得悠远:“铲奸除恶是习武之人的使命,我爹我娘……他们死于坏人之手,总有一天我会这报血海深仇!”

    段瑶紧紧握住腰间的剑,这是她爹留下的遗物,剑在人在,这就是让她不断前行的支柱。

    半柱香的功夫,一人一马吃饱喝足,舒尘偷偷往她随身包袱中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段瑶便告辞出发了。

    舒尘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心中祈求段姐姐能顺利剿匪,平安归来。等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将门窗关上,紧紧锁好,瘫在床上。

    阿娘死后她心中只挂念着凑钱还债这一事,好不容易喘口气,回想起这阵子的遭遇只觉恍惚,她并非不害怕,只是这一切发生地太快,都没来得及有反应,被人揍了两回,竟然还活着,还遇上了聂前辈这样的高人,学会了武功,这事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人一松懈,五感都放大了,身上的酸痛阵阵袭来。

    不过,接下来总算可以歇息了。

    等还了债,她就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自由自在,踏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食。

    这般想着,心也甜了,阵阵困意袭来,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幽冷的眸子……花月楼里的萧寒夜,他会不会就是幕后之人?

    思及此,她的手往怀里一掏——僵住了。

    空的!

    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开什么玩笑,半个月后便是还款日,她竟然搞丢了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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