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玉佩?”舒尘正给自己倒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洒出了小半碗,脑袋更是“啵”一下通畅了。

    萧寒夜静静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头皮发麻。

    哗啦一声,他手里的棋子入罐。

    她微微撇开头,避免暴露飘忽的眼神:“这个嘛,我藏起来了。”

    “这玉佩看起来绝非凡品,我怕是萧公子的重要物品,我是想,若有别的办法能凑够钱,就将玉佩完好归还。”

    萧寒夜不置可否,移开目光,手搭在一旁的茶壶的把手上,“那水是凉的,过来。”

    舒尘这才发现他坐着靠墙的一侧有个小火炉,上面的砂锅正噗噗冒着热气。

    萧寒夜用抹布垫着,拿起锅柄往一旁的空碗里倒,出来的汤水呈暗褐色,淡淡的药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

    舒尘受宠若惊地走过去,端起小碗道了声谢:“没想到,萧公子竟然还懂煎药。”

    萧寒夜手一顿,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就好像这些步骤曾经重复过无数遍,已经刻在肌肉里一般。

    舒尘捧着小碗往旁边挪着,抬头看见萧寒夜的眼神扫向对面。

    她呆了一瞬,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坐到榻上,心不在焉地大喝一口汤药,烫得舌尖发麻。

    “没人跟你抢。”萧寒夜慢悠悠地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舒尘吐吐舌头,对着碗呼呼吹了几下,用嘴唇碰了碰汤药,发现温度适中了就小抿了一口,微微皱眉,然后就将一整碗汤药一饮而尽。

    倒不是她不怕苦,只是她不是千金大小姐,没有娇气的资本,得赶紧把病养好了干正事。

    这一碗药下肚,从头到脚都被热气打通了,身子热烘烘的,头也不晕了。

    思绪慢慢回笼,她忽然想到萧寒夜是怎么发现她的?难不成他有夜间散步的习惯?还是说他听到了西头走水的动静?

    房间的窗子是朝东南的,看不见她的铺子,或许他能听到三五条街外的响动呢?毕竟是魔宫少主,总得有点配得上这个名号的实力。

    正想着,她听到萧寒夜又道:“你一个卖烧饼的,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舒尘就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一下,萧寒夜默不作声地听着。

    说完她长叹一口气:“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萧寒夜不置可否:“这么说,你宁愿铺子被烧,也不拿我的玉佩去抵债?”

    ……他这个思维跳跃性,怎么说啥都能扯到玉佩上去,她必须时刻紧绷神经来应对,否则一不小心就前后矛盾露馅了。

    舒尘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正巧这时铁树推门而入,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氛围。

    舒尘暗暗松了口气,一抬头,不禁乐了:“铁大哥,你去花月楼鬼混了?”

    铁树左脸颊有个红印子,看起来像是……唇印,身上散发着各种胭脂丹蔻混杂在一起的又香又臭的怪味。

    他尴尬地瞪着舒尘,却没有反驳。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舒尘立马意会,两人有秘事相谈,她在这里不方便。

    开溜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嘛,她扬起笑容:“两位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门掩上后,铁树刚要开口,吱呀一声,舒尘的脑袋又探了进来。

    屋内两双眼齐刷刷看向她,舒尘缩缩脑袋:“抱歉,我是想问这几日我可否暂住在这,我可以睡在楼下的大堂!”

    得到萧寒夜的首肯后,她便乐呵地把门吱呀一声关上。

    铁树这会儿学聪明了,等了片刻,才道:“少主,经属下调查,这丫头确实只是个卖烧饼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双手呈上:“放火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他轻功高强……得不像人,属下只抢到了他的腰牌。”

    萧寒夜拿起那刻着元宝图案的木块,翻看着。

    确实是金喜钱庄的管事腰牌。

    金喜钱庄这是要倒闭了吗?区区二百五十两黄金就要出动管事级别的人物,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真的只是为了讨债吗?

    萧寒夜收起木牌,抬头盯着铁树脸上的红印子,打趣道:“你真去花月楼鬼混了?”

    闻言,铁树绷不住了,那丫头不明白,少主咋还不明白呢,他哀怨道:“属下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那花月楼的老鸨,她非要让我将上次的雅间低消给结清,当时在大街上,人多不好动手,属下又没银子,属下,属下只能跟着她到花月楼……”

    萧寒夜饶有兴趣:“然后你就卖身了?”

    “少主!”铁树涨红了脸,“属下就……就只是陪她们喝了几杯,谁知那些娘们儿饿虎似的一个两个都扑上来……”

    萧寒夜握拳轻咳一声,掩饰嘴角的笑意,挥挥手:“去洗洗吧。”

    舒尘直奔“李氏大碗面”,馋了好几天的猪肝面,今儿总得让她吃到了吧……没想到竟然关门了。

    正巧一个跟她一样跑空的人正在问路人,只听那人小声道:“哎,听说家里头死人了。”

    死人?

    她失落地沿街随便买了几个包子、发糕之类的小食,还有三碗馄饨。

    路过方大娘家,门口竟然挂上了白色的魂幡,在风里起起落落。

    方大娘哭丧着脸走出来,短短几天,满头乌发全白了,整个人苍老得脱了相。

    舒尘不敢相信:“方大娘,方大伯和阿宝他们……”

    舒尘声音戛然而止,她已经看见了屋里停着的两口棺材,手一松,油纸包里包子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官府那边怎么说?”舒尘轻声道,好像声音再大一些就会让眼前的妇人碎掉。

    但这话还是戳到了方大娘的痛楚,她脸瞬间涨红了,恨恨道:“怎么说?我们去问都被赶出来了,说再去闹就把我们抓到大牢里去!我的儿啊,我的夫啊,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舒尘呆呆呢喃着:“这么会这样……”

    凄哀的唢呐声断断续续响起,她闻声望去,原来是张铁匠家也死了人。

    这条街的百姓都面带悲戚。

    那毒烧饼,竟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舒尘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看着手里的包子忽然想到萧寒夜是来找薛神医的。

    薛神医,薛神医,你不是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出来?

    她想着想着,就大吼了出来:“薛神医,你出来呀!”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嘲笑她的失态。

    铁树与萧寒夜正谈完正事,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舒尘蔫蔫地走进来,与方才机灵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将手中的食物放在萧寒夜面前的桌案上,又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去。

    “等等,”铁树皱眉地看着那简陋的食物,“你就买了这些?”

    舒尘微微侧过头,低着头有气无力道:“萧公子不喜欢?我再去买别的。”

    “不用,”萧寒夜在铁树意外地目光下打开食盒,“舒姑娘也坐下,一起吃吧。”

    舒尘舀着馄饨,一个两个往嘴里机械地塞着,腮帮子越来越鼓,眼睛却一眨不眨。

    萧寒夜拿起一旁的包子正要咬,舒尘一把夺过:“那包子掉在地上过。”

    铁树一把捂住脸,她倒是理直气壮。

    舒尘用衣服擦了擦包子,咬了一大口,她这是化悲愤于食欲,屋中其他两人还没开动,她已经一连吃了两个大包子,连皮带肉带汤解决了一碗馄饨。

    萧寒夜也不着急吃饭了,双手抱臂,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路上发生了什么?”

    舒尘把勺子一搁,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嚼了半天,终于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才忿忿道:“一文烧饼的毒烧饼害死了好多人,官府却放任不管,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还会死更多人,也许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黄石镇的百姓!”

    萧寒夜挑眉:“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别人?”

    “别人?他们不是别人,汤口镇就这么点大,五柳街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每天走过都会打招呼,早上好,晚上好,他们就像……亲人一样,算了,你不会懂的。”

    萧寒夜似乎是想到什么,声音冷了下来:“我是不懂,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自身难保,患有‘失心疯’,还有很多人想杀我,远在天边的有,近在眼前的也有。”

    他顿了一下。

    舒尘的手一僵,突然有点想吐。

    他似漫不经心地接着道:“或许铁树,也是某人派来的奸细。”

    铁树吓了一跳,嘴里的馄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就这么含着,“咚”一声,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公子,铁树对你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鉴啊!”

    三碗馄饨忽然就吃得剑拔弩张的。

    萧寒夜笑了笑,目光投向舒尘,晦暗不明:“也许,你也想杀我。”

    舒尘手心冒着冷汗,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萧公子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想杀你?”

    萧寒夜勾着嘴角:“谁知道呢,也许你会为了钱杀我,你随便找个懂行的问问,我的脑袋可是值不少钱呢。”

    舒尘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那我也要有杀你的本事才行啊。”

    萧寒夜伸出食指在虚空点了点:“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上一个想杀我的人,号称是江湖高手榜排名前三,他倒是没死,但也不能算活着。”

    沉默。

    屋内静得可怕。

    在场的三个人都各怀心思。

    铁树想到五年前第一次少主时的景象,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是血,手中握着一把不足三寸的小刀,旁边百余具尸体横卧着,死相凄惨,血染一地……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舒尘忽的笑出声,其实她也很奇怪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但她就是觉得很好笑,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大笑出声。

    她只是个卖烧饼的,怎么所有人都这么看得起她呢?红管事觉得她能杀了萧寒夜,萧寒夜也觉得她是个威胁。

    她一直笑了很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萧寒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问也不打断。

    铁树瞪眼看着她,还跪着,不敢起来。

    笑得脸发麻了,舒尘终于停下来,擦了擦眼泪,搓了搓僵硬的腮帮子,打了个哈欠:“无聊,本姑娘要去睡觉了。”

    她就这么无视二人,施施然往门口走去。

    但她知道,自己每一步都在鬼门关附近打转,她背对着他们,空门大开,若想除掉她轻而易举。

    她在赌。

    这一关不过,迟早都是个死。

    每走一步,她脑海中都闪过了很多张脸,阿娘的,聂前辈的,段瑶的,方大娘的,甚至贾秀才的……

    快走到门口时,萧寒夜的声音终于从她身后传来:“那天你确实可以杀了我,但你没那么做。”

    他们初遇的那一天,他暴走的那一天。

    舒尘脚步止住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笑了笑,带着真心实意:“萧公子相信我的为人,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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