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周围一静,继而响起嗡嗡议论声。
“居然高出市价两倍多!”
“这女子什么来头?年纪轻轻,怕是不懂行情吧?”
“懂不懂行不清楚,但是真有钱,看来这家店今日非她莫属了。”
“也不知她要做什么生意?这么高租金,能收回本钱吗?”
座下,李胭娘轻摇团扇,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姓沈的这次真是被逼急了。
和她李胭娘作对?她要让那个女人哭都哭不出来!
市丞开始唱价:“五十两一次,五十两两次……”
“八十两。”李胭娘举牌站起,扬声说道。
受她打断,市丞才张开的嘴巴一僵,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下一瞬便又缓缓合上。
李胭娘话落,在场一片哗然。
“这家店位置虽好,但能拍出这个价,也是史无前例了。”
“没想到这店铺拍到最后,竟然是两个女子相争。”
“那你说上一个女子还会举牌么?”
“会。”
“我赌不会。”
市丞再次唱价,竞拍行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均看好戏般等着看沈妍还会不会提价。
结果市丞唱价三次后,现场依旧一片沉默,无一人再开口。
最后市丞一锤定音:“李掌柜得!”
人们交头接耳,热议着适才这场竞卖拍出的离谱价格。
再次压制住对手,赢得店铺,李胭娘偏头得意地觑着沈妍。
四目相对,沈妍却是杏眸无波。
两息后,她淡淡收回视线,起身走人。
李胭娘越发志得满意。
她早看出沈妍眼光独到,上次在杏园宴一语道破凝香楼的软肋,已让她感到危机。
如今听说对方要开店,虽尚不知具体卖什么,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此事恐会对她不利。
那么,她便不会让姓沈的轻易得逞,至少别在她的地盘上碍眼。
*
竞拍行外,沈妍出门后径直走向已经等候在外的丁香,问她:“如何?”
丁香冲她挤挤眼:“放心,已经拿下。”
沈妍点头,两人一同离开。
当日稍晚些时候,东市西南角一家店铺外,刘骥云指挥着伙计们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
门头,店铺原来的招牌很快被摘除,经过擦拭整理,有种虚位以待的干净整洁。
这家店铺虽然不在闹市,却胜在清幽,安静。
两层高的木质阁楼七八成新,只需稍加装修便可使用。
这是沈妍数日前看中的铺子,说起来还要多亏李胭娘蓄意捣乱,才让她想到了这个“远离闹市,独享清幽”的新思路。
她看出李胭娘处处赶在她先,必定派人暗中监视,故而在牙行的人带看这间铺子时,她佯装不满意,连店门都没进。
事后却吩咐丁香和刘骥云火速租下来,自己则声东击西,故意同别家谈价,转移李胭娘的视线。
刘骥云办事老成,加上有丁香帮忙,两人很快将租赁一应手续办妥,顺便还在南郊帮她租下了一处宅子,着手改建成作坊,连伙计都已经雇好了。
眼下城里的店面已打扫干净,明日便可找人好好装饰一番。
众人干完手头的活,心里也有了盼头,相互间有说有笑。
又有路过的客人及附近百姓听说要有新店开业,纷纷过来围观,店外一时热闹非凡。
沈妍在旁看着这一幕,杏眼终于染上笑意。
片刻后,她察觉到什么,转身看向和女使一起站在街对面的李胭娘,扬声道:“李掌柜这么闲?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李胭娘也不避讳,横穿街道来到近前,面色阴沉地盯着沈妍:“这铺子你早就租好了,却故意去参加竞买。”
沈妍耸耸肩:“那又如何?竞买又不违法。”言罢一声叹息,学着李胭娘之前的腔调,“不过可惜呀,李掌柜财大气粗,我比不了。”
所以,不好意思啦,让你多花那么多银两。
李胭娘心知中计,面色变了几变,她自诩实力雄厚,足以碾压沈妍,怎料一时大意,给对方钻了空子。
不过这一切又都是她自愿上套,怨不得旁人。
当下只能暂时吞下这暗亏,咬牙道:“我们走!”带着菊芬转身离开。
“主子真要让她的店这么开起来?”路上,菊芬问李胭娘。
李胭娘不屑冷哼:“急什么?来日方长——想跟老娘斗,她还太嫩!”
沈妍的店铺没过几日便收拾出来,简单装修后,窗明几净,清幽典雅,沈妍看完甚是满意。
这日天气晴好,两辆马车运来桌椅、盒子、多宝柜、各种原料……杂七杂八地堆在店外。
沈妍指挥伙计们搬东西时,薛坚带着几名手下过来。
沈妍还以为他们碰巧经过,结果薛坚径直来到她跟前,向她叉手一礼:“沈娘子。”
言罢挥手吩咐几名手下过去帮忙。
沈妍见状忙道:“妾这里不过是搬几样东西,无须劳烦薛参军。”
“举手之劳。”薛坚道,“况且世子临走前交代过,沈娘子不必同在下客气。”
他带来的人个个年轻力壮,伙计们要两个人才能抬动的方桌,一名侍卫上前,单手便拎了起来。
沈妍看推辞不得,只好向薛坚道谢:“如此,有劳了。”
薛坚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声线低沉道:“恕在下愚钝,之前不知沈娘子租店遇到麻烦,否则本可以帮更多的。”
此时丁香刚好抱着一瓶鸢尾花从旁经过。
沈妍瞥见,趁薛坚没主意,悄悄睨了丁香一眼,杏眼瞪圆:谁叫你跟他说的?
之前薛坚曾来店中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适逢沈妍外出采购不在店中,是丁香招呼的他。
收到沈妍的眼神,丁香一脸无辜地冲她摆手:真不是我。
沈妍敛眸,见薛坚面露愧色,连忙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最后租到的这家店正是妾想要的。”
薛坚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妍很快被伙计叫走,询问茶桌该摆放何处。
薛坚怔望着她的身影,神色难掩失落。
若不是元琛派去护她的暗卫偶然提及,他至今都不知沈妍被李胭娘刁难。
这个女人,怕是遇上天大的事都不会向他开口。
可他呢?为何非要等着她遇到麻烦主动来找?
*
凝香楼茶室,李胭娘听菊芬报告说沈妍店外有卫世子的亲兵帮忙,面露诧异。
原本,她看沈妍独自开店谋生,连租铺子被她逼到那种地步,卫世子那边都没有任何反应,她还以为卫世子腻了沈妍。
此番还想趁沈妍开店之际再找些麻烦,不想事到临头,卫世子的亲兵突然冒出来。
李胭娘一时拿不准,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反正郡主就快回来了,不如先静观其变,若要整治那个女人,她办法还多得是。
*
两日后,沈妍的口脂店点绛唇正式开业。
店铺是一栋宽敞明净的双层阁楼。
一层齐整有序地排放着一架架各色口脂、胭脂、香膏、香团……是主要的陈列和售卖区域。
二层则设有款待贵宾的雅室,另有店主及店员休息室。
此外,地下还有一间存放货品的库房。
上都城毕竟高门云集,市井繁华,妇人们的妆面也较别处更为精致讲究。
点绛唇开业当日,店铺内外美人云集,人满为患。
客人之中不乏高门富户中的贵人娘子,为图新趣前来看货,购买。点绛唇二楼的雅室从早到晚应接不暇。
过往行人甚至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除了看口脂、脂粉、香料外,不少人实则是为一睹上都美人的风姿雅韵。
一整日,沈妍带着刘掌柜、丁香及一众伙计们忙前忙后,迎来送往,个个片刻不得闲暇。
沈妍与刘骥云纵使早有准备,原本雇佣的人手还是不够用。
好在郑嬷嬷适时调来王府的人,薛坚也派了人手帮忙。
点绛唇的货品质地精良,又有新趣,价钱却公道合理,营业当日便引来街头巷尾一片热议。
沈妍自是倍感欣慰,唯一美中不足,是此情此景未能叫卫世子赶上。
当初,正是托了他的福,她才得以从泥淖中挣脱出来,一步步告别不堪回首的惨淡时光。
所幸元琛回来得倒也不算晚。
是日黄昏,一行人马风尘仆仆停在了点绛唇外。
沈妍隔着门扉,一眼瞥见其中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不禁怔住,继而想起什么,匆忙迎出去时,竟是一阵心跳加速。
“妾不知世子今日回来,不周之处,还望世子见谅。”
元琛原本直勾勾望着她走来,闻言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羽盖住眸底翻涌的墨色:“无妨,本就是临时决定返回。”
话虽如此说,实则他早已知晓沈妍今日开业,却故意晚归,心想沈妍若得知他回来,必定还要分神伺候他,如此两头忙碌,岂不更辛苦?
“恭喜沈娘子,开业大吉!”长庚拴完马后笑盈盈赶上前,拱手向沈妍道贺。
沈妍回礼道谢,这才想起把人往里面请。
元琛却不慌不忙朝身后挥挥手,立时有两名侍卫,一人搬着一个两尺见方的乌漆木箱送入店中。
元琛边往里走边对沈妍道:“未能赶上你的店铺开业——一份迟到的贺礼,还望沈掌柜收下。”
他说“沈掌柜”前语气微顿,磁沉的声音带了几分郑重之意。
沈妍听他这般称呼自己,先是一怔,继而眼眶微湿。
自从阿娘走后,此时此刻真是堪称她人生中最好的一刻。
筹谋许久的店铺开业,最幸运的是,这件事还能够和懂她的人一起分享。
元琛说话间,侍卫打开木箱,里面是一片片寸许长,紫红色半透明的凝脂状物。
认出此物是什么的瞬间,沈妍表情愣住。
她小时候听阿娘提起过,紫胶状如凝脂,清透如胶,产自暹罗国,是制作口脂、面脂的顶级原料。
只不过此物稀有难得,例来都是作为贡品入京,偶有小部分经由西南来的商船运往中州,再流入民间。
沈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妾不能收。”
元琛却道:“反正已经运来,至于是放在你店中物尽其用,还是扔到王府库房里发霉,你看着办。”
沈妍知道卫世子如此说,是不想让她收下礼物有什么负担。
他这人骨子里有种傲气,不管什么话,但凡从他口中说出,天然便会带上几分令人难以拒绝的霸道。
沈妍知道这份礼物是他一片心意,自己硬要推拒未免扫兴,况且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与其糟蹋东西,不如先收下,来日再用别的方式还礼便是。
想通此节,她向元琛一礼:“如此便多谢世子了。”言罢叫刘掌柜找人抬到楼上。
因东西贵重,期间她不忘一再叮嘱伙计们小心搬运。
元琛看她收了礼物,眼角微微扬起。
片刻后,方温声对沈妍道:“我明日还要早朝,先走一步。”
沈妍:“那妾随世子回府。”
她如今虽是点绛唇掌柜,但更是元琛的女使。
这一点,只要元琛还未回北境,便不会更改。
“不必,”元琛抬手阻止,“王府这两日有长庚在便好。”
沈妍闻言默默动容。
最近因开业繁忙,她这两日都宿在店中。元琛来前必定问过她的消息,才会做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