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鹰

    这番推心置腹换来的却是对方一个干脆利落的格斗起手式。

    女子呼吸都跟拉风箱似的,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可架子一端出来,腰沉肩稳,瞬间判若两人。

    “放我走,娘子不是我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梅雨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噌”地就窜上来了,下巴一扬,也摆开了防御的架势,“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师父可是南……”

    威风名头还没报完,女子身影一晃,一记刁钻的刺拳已然直取梅雨肋下空门,速度快得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一交手,梅雨就深刻体会到对方那句“不是对手”绝非大话。她使出谢云笺教倾囊相授的那几招据说“横扫千军”的拳脚,可她学艺不精,这力道十足却章法粗疏的攻击对上那女子,简直像笨熊扑蝶。

    梅雨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轰出,带着风声,女子却只是轻巧地一矮身,那拳头便擦着她发梢掠过,连片衣角都没沾到。梅雨不信邪,又旋身一记鞭腿扫向对方下盘,腿风凌厉。女子只微微后撤半步,那腿便堪堪扫空,带起的尘土倒扑了梅雨自己一脸。

    她气力明显不济,但眼光毒辣得吓人,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捕捉到梅雨每一次重心转换、旧力方泄而新力未生的致命间隙。每一次闪避腾挪,动作幅度都极小,只是肩头微侧、腰肢轻扭、或足尖一点,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避开梅雨的攻击。

    梅雨打得憋屈,被对方虚招晃得重心偏移,本能地想退右脚稳住。女子正格开她一掌,见状忍不住蹙眉,脱口而出:“错了,退左脚重心才能压住。”

    梅雨下意识地一停,满脸狐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对方:“啊?真的假的?我怎么记得谢哥教的是退右脚啊?”

    “胡说八道!我教的明明就是退左脚,是你回回都退右脚还一直改不过来!你、你在外面就这样给我丢脸?”谢云笺怒其不争又哭笑不得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梅雨身后响起。

    那女子正全神贯注应对着眼前的“高墙”,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方才那格斗中精准狠辣的眼光、沉稳如铁的架势轰然碎裂,那张沾着尘土和冷汗的脸上,瞬间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惶。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连头都来不及回,猛地一拧身,也顾不得什么章法步态,只凭着本能朝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开。

    她动作虽快,却终究体弱气短,爆发力远不及蓄势待发的谢云笺。

    谢云笺欺身接近,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带一扭。女子顿时身形失衡,被这股巧劲带得踉跄转身,整个后背空门大开地暴露在谢云笺面前。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她颈侧最脆弱的迷走神经区域劈落。这一下若击中,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

    她身体猛地一僵,双眼骤然翻白,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气地瘫软下去。

    谢云笺手掌悬在半空,扣着她手腕的右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脱力而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

    “小心!”梅雨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向前滑跪,双臂一张,险险在女子头颅触地之前将其揽入怀中。女子双目紧闭,口唇微张,已然人事不省。

    梅雨抱着怀中轻飘飘的身体目瞪口呆,看看怀里的女子,又看看谢云笺还悬着的手,声音都变了调:“谢哥你怎么把人给打晕了?”满脸“你也太狠了吧”的表情。

    谢云笺一脸错愕,他看看自己那只还没劈下的手,又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昏迷的女子:“这可不兴瞎说!我还没碰到她呢,是她自己晕的。”

    谢云笺如同一条滑溜的鱼,轻松地拨开正厅人群,挤到了李聿身边。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叨扰诸位雅兴,实在罪过!三郎在此赔礼了!”

    他夸张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引得宾客们一阵轻笑。趁大家注意力被分散,谢云笺极其自然地揽住李聿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快速低语:“后头逮着个有意思的小耗子,伤得不轻,还凶得很,梅娘子差点没按住。你不过去看看?”

    李聿闻言,从容地展露一个温雅而略带歉意的笑容:“诸位,实在失礼。濯锦郡王有要务需与某相商,请恕某暂离片刻,少顷即返。佳酿珍馐当前,诸位务请尽兴!”

    女子被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雕花床顶和柔和的纱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的药香和熏香混合的气息。

    她的灵魂仿佛还漂浮在某个混沌的虚空,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方。

    当她无意识地扫过床榻边,瞥见那个盯着她发呆的人影时,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倒灌——那场让她耗尽力气却未能逃脱的缠斗……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房间里的第二个人,也顾不得浑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像被火燎到一样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挣扎着就要逃走。

    梅雨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女子瘦削的肩膀,将她稳稳按回柔软的锦褥上:“别动,医生说你外伤看着消了些,但内里伤得不轻,必须静养。”

    李聿闻声,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垂眸打量。

    “巧了,”梅雨立刻转向女子,试图缓和气氛,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这儿的主人刚好来了。你现在能说说了吧?”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聿,又赶紧补充道:“只要你真不是存了什么歹心,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保证让他放你走!”

    女子眼中的狐疑并未因梅雨的话而消散,反而更添几分警惕。

    梅雨心里着急,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李聿的衣袖催促道:“快证明你就是珩王啊!”她生怕李聿这副样子把对方吓得更不敢开口。

    李聿侧目瞥了一眼梅雨扯着自己袖子的手,语气无奈:“梅娘子,该自证身份的是她吧?”

    “哎呀你不懂!”梅雨急得跺了下脚,“你不先证明你是可信的、是这里能做主的人,她不会开口的。不然我早问出来了!”

    李聿闻言,神色反而更淡了几分:“本王没时间在此耗着。正厅尚有诸多宾客等候。你若再不肯说……”

    他朝门口方向略微扬声道:“元夕——”

    “属下在。”门外应声,元夕推门而入。

    “押送京兆府。”

    元夕还未应诺,女子已掀被下榻,跪伏在地:“难妾雍氏也纯求大王莫要报官。”

    她侧过身去,似乎费了些力气,才摸索出一个陈旧的香囊。又艰难地转过身来,双手捧着香囊,微微颤抖着,恭敬地递向李聿的方向,目光低垂。

    李聿略一抬眸,元夕便心领神会地上前接过了香囊。

    “雍也纯……雍也、纯……”梅雨默念了几遍,眼睛一亮,由衷赞道,“这名字太酷了!”

    她主动朝雍也纯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梅雨。”

    雍也纯抬起眼帘,那双带着疲惫和戒备的眼睛定定地审视着梅雨。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梅雨不在意这份冷淡,她干脆伸出另一只手,把雍也纯的右手放进自己手中握了一下:“这就算认识了!”

    李聿看着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尚未册封,但她是本王认定的王妃。你对她最好也拿出应有的态度。”

    元夕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一窒,随即又恢复规律。

    雍也纯闻言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着又要请罪。

    梅雨悄悄翻了个白眼,扶雍也纯躺回床上安抚道:“没事没事,现在养伤要紧。”她笑着顺手替雍也纯掖了被角。

    元夕从香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仔细查验了纹路和印记,呈给李聿:“聿郎,确认无误,是淑仪的信物。”

    李聿接过那枚温润的玉牌,语气平淡无波:“说吧,为何有淑仪的信物,又为何带着一身伤藏在本王宅中?”

    雍也纯微微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回禀大王,妾生母本出吴郡顾氏,五年前已病逝。若论亲缘,实乃宫中顾淑仪之异母姊。”

    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几近虚无的弧度,目光空茫地落在锦被繁复的纹样上,仿佛透过它望向遥远的过去:“母丧服阙后,家父……将妾配与扬州刺史为侧室。家主动辄捶楚加身,后宅之中更是备受凌辱作践。

    “前番,家主震怒之下,再施狠手。妾……当场便失了知觉。幸而……幸而他连一口薄棺亦吝于施舍,仅以一领破败草席,将妾身并些许故物胡乱裹卷,弃置于人迹罕至之荒丘野岭。”

    “天地虽大,妾身虽侥幸苟全性命于草莽之间,然此残躯,何所依归?雍家早已受领刺史丰厚抚恤,阖族上下,谁复愿见妾复生,徒惹风波?”她语气里没有半分怨怼,“万念俱灰之际,唯记亡母所遗信物一桩。妾便是凭此微末念想,孑然一身,自扬州跋涉千里,辗转至长安。”

    雍也纯终于抬起眼,哀恳地望向李聿,声音微颤:“妾原欲求谒淑仪,然宫禁森严,咫尺如隔天涯;亦曾思及投奔大王宅门,然……然心中实是惶恐无地——惧为殿下所斥,立时遣返扬州夫家。若如此……则实乃自投罗网,万死之途矣。”

    “然后你就在他家里寻了个角落躲起来?没事儿还出来晃悠两圈?”梅雨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你这思路倒是挺别致的。”

    雍也纯垂着眼帘,嗫嚅道:“娘子见笑……”

    “李蕴籍!”谢云笺步履生风地闯了进来,径直快步走到李聿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李聿眸光一敛,当即截断了话题:“雍氏,在一切情由未得查证属实之前,你须安守此间,不得擅离半步。本王自会遣专人看护照料。”

    他转向梅雨,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梅娘子,随我来。”

    行至内宅,李聿才开口:“原已托舒娘子在胜业坊谢宅之侧,为娘子置办了一处待嫁别院。然方才得闻宫中所传消息,圣人有心赐第,宅邸位于宣阳坊。如此,待嫁之期,恐需移居宣阳坊新第。”

    他神色严肃地叮嘱道:“娘子需谨记,此御赐宅邸正对诸杨宅邸门庭。昨日杨太府之态度,娘子亦亲见。当此微妙之时,一言一行,务须慎之又慎,万不可授人以柄,使其寻得由头,滋生事端。”

    梅雨眉头微蹙:“他这人性格很差啊,认识吗上来就攻击我……”

    “总之,”李聿迅速截断她的话头,目光微闪,显露出一丝心虚,“舒娘子会寸步不离伴娘子左右,且忍耐些时日。娘子先收拾行囊,正厅还有宾客……”

    “等等,”梅雨叫住他,“我还不至于蠢到去跟圣人告发你‘欺君’,让他收回成命。但是李聿,你该给我个说法,这是起码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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