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关越诗心跳的厉害,再不敢乱说什么话。
“小陆,小诗,你俩都在呢,快跟我家去。”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打破二人间的对峙。
罗汉起一条胳膊拉起一个,这就架着两人想往外走。
关越诗吓了一跳:“老罗叔,你怎么来了?”
罗汉起道:“我来找你们吃饭去啊。”
吃饭?她怎么不知道这事。
关越诗婉言拒绝道:“老罗叔,陆医生这就要回城了,可不能跟你去家里,吃饭的事改日再说吧。”
罗汉起的旱烟磕在关越师的脑门:“你这丫头,走什么走,一早不都说了我帮你张罗,现在猪都杀好了,你可不准在这掉链子。”
关越诗捂着脑门,愣在原地:“杀猪?”
罗汉起砸吧一下烟嘴:“你婶子,连带你哥嫂他们忙了一下午了,你要是现在说不去,可别怪老叔我翻脸啊。”
竟是这种张罗吗?关越诗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是陆林深哪里有时间和她同去,大巴早已发动引擎,关越诗瞥过一眼,开始思考怎么圆这弥天大谎。
罗汉起在一旁等的着急:“快些的,再晚菜都凉了。”
陆林深将一切看在眼中,他思考一下,终是不得不主动开口:“老罗叔,我去跟同事们说声,让他们先走,咱们这就家去。”
罗汉起拍拍陆林深肩膀:“还是小陆医生爽快。”
两人就这么来到了罗家,等坐在了饭桌,关越诗仍有些没反应过来。
陆林深不是说自己听不懂这处说话吗?
正巧,罗家婶子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来,陆林深看到,忙不迭起身接过去:“婶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罗婶子眼中全是满意,瞧自家女婿般夸道,“小陆这孩子这是怎么长的,我在这十里八村都没瞧见过像你这么俊的,我们小诗可真是有福气嘞。”
陆林深谦虚道:“婶子这是拿我当自家人,自然瞧着哪哪都好。”
罗婶子目光更加慈爱了:“这孩子,真会说话。”
关越诗瞧着这火热场面,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她只是没有想到,陆林深如今不止会耍无赖,竟然还学会撒谎了。
关越诗正不可思议间,有人又从门口走进来,看到满桌的杀猪菜,他先是“嚯”了一声,随后道:“您跟我说着我还不信,感情真没骗我。”
单丛道:“不过这不年不节的,您杀的什么猪啊?”
关越诗捂脸,这事儿还不全怪她。
但这可不能被单丛知道,于是她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多新鲜啊,咱村里什么时候吃席面能少得了我啊。”单丛得意道,“是不是啊,罗叔?”
罗汉起憨憨笑过一声,给关越诗解释:“我喊小丛陪客来的。”
关越诗已然不想多说:“您费心了。”
如此一番寒暄,众人挨个落座。
罗青粱从门外搬过一箱啤酒,在每人面前摆上一瓶,席面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凉拌猪耳,爆炒猪肝,卤猪头肉……
满桌的硬菜,配上些油炸花生米,凉拌黄瓜条等时令果蔬,相较罗家的家境,丰盛的有些过分。
关越诗甚至还在桌上看到条清蒸鲈鱼,她睁大眼睛:“婶子,怎么还有鲈鱼?”
罗婶子也不回她,只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关越诗依言夹过,鱼肉入口,她猛的点头:“太好吃了。”
罗家儿媳在一旁笑起来:“好吃就成,不白费旺山进城这趟。”
关越诗咀嚼的动作停住:“旺山哥,你还专门跑到城里了啊?”
罗家儿媳又要说话,罗旺山拍一下自己媳妇胳膊,拦住她的话头:“是青粱想吃雪糕了,我正好进城去给他批发,顺道买了鱼回来。”
他夹一筷子五花肉,给关越诗放进碗里:“妹子快吃,一条鱼而已不值当什么,别听你嫂子瞎说。”
关越诗“哎”了一声,没再说话,只小口咬着那肉低下了头。
陆林深见状,悄悄递了手帕过去。
其他人各自夹着菜吃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不等场面冷清下来,罗汉起坐在主位,拿起酒瓶在桌上一磕。
瓶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举着酒瓶,对众人道:“慢说是条鱼,小诗就是想要骑马,我老头子现在也能给你当得。”
他说的是小时候,关越诗常和爷爷玩的“骑大马”游戏。
关越诗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她抬起头:“老罗叔你就会吹牛,我都这么大了,你哪里还驮得动啊?”
罗汉起轻啧一声:“瞧不起你老叔不是,要不要我现在就驮了你试试?”
酒还没喝,这就像是已经上头。
关越诗哪敢让他这么出力,赶忙告饶:“信信信,老罗叔当年一人就能搬动整个黄梨木衣柜,我哪敢不信!”
单丛接过话头:“什么黄梨木衣柜?”
罗汉起闻言,陷入回忆。
关越诗见状帮忙解释道:“老罗叔年轻时候不是跟着我爷爷一块打家具,有次他腰扭了,我爷爷就想让他在家歇歇,他非不同意。”
关越诗想想当年,仍觉有些好笑:“最后我爷爷实在没招,就随便指了院中一个刚打好的衣柜,对老罗叔说‘你今天要是能搬起来,我就带你出工。’”
这么倔,听着还真是他爷爷,罗青粱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啊,”关越诗瞧一眼罗汉起,竖起大拇指道,“你爷爷当然是成功搬起来了。”
罗青粱颇为捧场:“爷爷万岁!”
罗汉起心虚着咳了一声,就想略过这个话题,罗婶子看到笑了下,麻利拆台:“万什么岁。”
她瞪着罗汉起,说起当年至今仍语带怒意:“你怎么不问问你爷爷后来躺了多久?”
罗青粱“啊”了一声,随即还真凑上去:“爷爷,你躺了多久啊?”
罗汉起有些没脸:“不就躺了三个月嘛,又不是起不来了?他奶,你别在孙子面前败坏我形象。”
“你那腰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就是那会伤到的,”罗婶子越说越气,“现在还说都不让说了?”
眼见罗婶子还真气上了,关越诗有些不知所措:“老罗叔的腰怎么了?当年伤这么严重吗?”
罗婶子看关越诗自责,这才反应过来:“你看婶子这嘴,这事跟你爷爷可没什么关系。”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再开口也只是道了句:“不说这些了,快吃菜。”随即沉默下去。
关越诗有心想问,时机却并不合适,于是只好在心里先记下来,打算到时私下问个清楚。
罗汉起却像不知道罗婶子的沉默,只猛灌了半瓶酒后,不自觉开始感慨。
“小诗啊,”他道,“你爷爷走了得二十年了吧?”
关越诗点头:“对,自我八岁到现在,今年恰好整二十年了。”
“你奶奶走得也早,”罗汉起道,“这些年你一个小姑娘在外边,过得好吗?”
关越诗有些沉默,停顿一下这才回道:“挺好的,老罗叔。”
她努力牵起嘴角:“您不知道吧,我现在在外边可厉害了,过段时间还要上电视呢。”
“是吗?”罗汉起惊道,“这么厉害?”
“当然了。”
罗汉起仍有些不信,关越诗看到,拉了陆林深来给自己作证:“不信你问小陆,就知道我没有吹牛。”
陆林深今晚一直有些沉默,此刻被关越诗点名,才笑着开口帮衬:“小诗现在是服装设计师,在国内可出名了。”
他想了想,又道:“商场里那些服装您老见过吧?小诗自己就有个品牌,回头您在这边商场也能见到。”
罗汉起坐直身体:“商场里都有?那也太厉害了!”
什么时候这边商场就有了?关越诗给陆林深打着眼风。
陆林深竟像懂了她的意思,小声道:“早晚会有的。”
关越诗心中微动,随后她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对罗汉起道:“等我入驻了这边商场,您老到时候可别忘了去看。”
“好好好,”罗汉起连连点头,夸道,“真不愧是你奶奶教出来的,都是有手艺的。”
随即,他似想起什么,幽幽叹道:“我是真有些想这些老家伙了。”
“您老这说的哪的话,”单丛举起酒瓶,跟罗汉起的碰上,“想关爷爷可以,还带上关奶奶的话,我婶子可要不乐意了。”
“再说了,他们可不一定想你。”
罗汉起听的哈哈大笑:“小丛说得对,我现在比他们都老了,真下去了他们都不一定认识我。”
“所以嘛,”单丛应道,“您老才得在上边好好活着。”
虫声唧唧,月亮高悬。
其他人吃饱喝足,早已退场,饭桌上眨眼只剩陆林深、单丛和老罗叔三个。
关越诗陪的最久,但早上起得太早,这会也有些熬不住了。
她打着哈欠从厕所走出来,不等进屋,罗婶子叫住她:“小诗,来,跟婶子说会儿话。”
她拍拍身边凉席,关越诗看到,从善如流坐过去:“婶子,你怎么还没睡啊?”
罗家婶子笑笑:“睡了一觉,都醒了。”
关越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罗家婶子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睡不着了。”
关越诗点点头,想起什么,问道:“婶子,老罗叔的腰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罗婶子望着云层,沉默一瞬,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时不时的,你叔还是感觉有些疼。”
瞧她的脸色,老罗叔的病情应该远不像她话中这般轻飘,关越诗拧了下眉:“婶子,你拿我当自家人就不要见外,真有事你要告诉我。”
“自然拿你当一家人。”罗婶子笑道,“别担心了,真没什么事儿。”
关越诗劝道:“婶子,老罗叔今晚张罗的什么席面你肯定清楚,你也看到了,小陆是沪市的医生,真要有事,我们多少能帮上忙的。”
罗家婶子却不接她这话茬,只拉过她手,拍了拍道:“现在肯承认你们两个的关系了?”
关越诗劝阻的话哑在喉咙,这下可是真说不清了。
多说多错,她沉默着闭上嘴巴。
罗婶子只当她是害羞:“你罗叔一早说起的时候,我还当他是开玩笑,你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回来了也不吭一声?”
话赶着话,关越诗只能顺杆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爷奶都不在了……”
“那怎么了?”罗婶子哏她一眼,“咱村里这么多人还能办不成你这桩喜事?”
紧接着,她又道:“不说村里,你罗叔我们还能让你没个靠山?”
关越诗感觉自己又有些憋不住眼泪了,她赶忙调转话头:“什么喜不喜事的,老罗叔没跟您说吗?我跟小陆生着气呢。”
“说了,”罗婶子摸摸她的头发,“要不他让我今晚找你聊聊呢。”
关越诗有些惊讶:“老罗叔专门交代您的啊?”
罗婶子瞥一眼屋里:“别看你叔憨倔,操的心可多着呢。”
“不说他了,”罗婶子问,“跟婶子说说,闹什么别扭了?”
这可上哪说去?
说她发现陆林深有喜欢的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还是说她看陆林深突然对她态度暧昧,慌乱之下避之不及?
关越诗叹了口气,选了个半真半假的答案:“我说要跟他结婚,他可能被我吓到了,我就有点不高兴。”
“他拒绝了?”罗婶子问。
“对,”关越诗点点头,随即犹豫一下,又道,“可他好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