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郎

    月亮调皮,时不时躲进云里。

    关越诗打着手电,从老罗叔家出来,罗婶子有些不放心道:“我还是喊旺山起来送送吧,你一个人,他们俩大男人走半道上摔了你都扶不起来。”

    关越诗看着身边一左一右两个门神,评估了下再次拒绝道:“没事的婶子,你瞧他们这不脚步稳着自己走出来的,没醉太狠。”

    单丛接话道:“就是呀婶子,看我再给你走两步。”说着他还真迈步绕了一圈。

    陆林深在一旁看到,皱了皱眉:“我也可以。”

    他说着也想绕圈,关越诗一把将人拉住:“你看婶子,俩都能自己走呢。”

    陆林深有些委屈:“我还没开始呢。”

    关越诗瞪了他一眼:“现在着什么急,一会回去有你好走的。”

    陆林深没再说话,只是又往关越诗扶他的胳膊处靠了靠。

    罗婶子站在一旁看着,止不住笑道:“好了好了,这么晚了,小两口就别斗嘴了。”

    关越诗被她说的一愣,不等她说话,罗婶子又继续道:“我看小丛没什么事,小陆有你扶着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她道:“那我就不喊旺山起来了,你们快些回去睡觉吧。”

    关越诗赶忙点头:“婶子,今晚真是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就先回去,改明儿我再过来找您。”

    知道关越诗这是想专程再来感谢,罗婶子哏她一眼:“来可以,可不准带东西。”

    小心思被看破,关越诗也不纠缠,笑道:“哪的话,我保证就出个人。”

    罗婶子听罢,笑起来。

    话说到这,今日罗家这顿饭才算吃完。

    三人走出不远,关越诗回头看了看,见罗家大门已然消失,她瞬间松开了陆林深的胳膊。

    半边身子骤空,陆林深触不及防,歪了下身子这才重新站好。

    “小诗,我刚刚差点摔了。”他道。

    关越诗有些心虚:“我又不知道你醉这么厉害。”

    “那你现在看到了,”陆林深抬起胳膊,道,“还要劳烦小诗再帮帮我。”

    他平日才不会这般。

    关越诗懒的跟个喝醉的人计较,上前一步就要扶他,单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我来吧。”

    他抢先搀住陆林深胳膊,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干这种活儿?这要是个老爷们,就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陆林深想要挣脱的胳膊僵住。

    下一秒,那胳膊彻底被单丛抓牢,单丛架着陆林深,扭头对关越诗道:“走吧。”

    这么一来,她一个没喝酒的反而落在了后边,关越诗有些哭笑不得,忙迈着脚步撵上去:“你俩走慢点。”

    三人走出一段,陆林深不知何时挣脱了单丛的搀扶,亦步亦趋着跟到关越诗身侧。

    关越诗瞧他脚步虽慢,但走的还算平稳,也就没有多管,只时不时看他一眼确定情况。

    单丛数次看到她的目光,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憋住:“我说,这还有个大活人呢,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关越诗头都不回:“你还用得着我关心?”

    单丛不乐意了:“我怎么用不着了?”

    “你的酒量我还能不知道,”关越诗嗤道,“你三岁就被你爹抱饭桌上喝酒了,六岁你爹就敢给你干白的,你哪能跟他比。”

    单丛更不服气了:“咋的?姓陆的比我金贵?”

    关越诗有心气他:“那是自然。”

    单丛不说话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陆林深悄悄弯起嘴角。

    三人又走几步,单丛还是闷头不语,关越诗有些纳罕,道:“怎么了?还真生气了?”

    单丛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关越诗乐了:“怎么突然这么玻璃心?”

    想到单丛今晚灌酒全是为她,关越诗难得长了良心:“没说你不金贵。”

    她哄道:“这不是陆医生城里人,没见过咱们这处的喝法,我又跟他没这么熟悉,不知他酒量深浅,自然就多一份担心。”

    陆林深弯起的嘴角重重落了下来。

    单丛总算将头扭回来:“这还差不多。”

    关越诗觉得单丛活像那话本子里的深宫冷妃,不自觉就多说了一句:“自然,论知根知底,谁能比得过咱俩。”

    她刚说完,陆林深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关越诗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摔到哪儿了吗?”

    关越诗紧张地在他身上四处看过,见他没受什么外伤,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陆林深眼神迷蒙:“小诗,我这是怎么了?”

    关越诗自责道:“都怪我,我应该扶着你的。”

    陆林深若无其事着将胳膊弓起来:“不怪小诗,是我自己不中用,喝多了。”

    关越诗闻言更加懊恼,见陆林深手臂悬着,她将人扶起来后顺势搀住:“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没有那么醉的。”

    “你放心,我这下肯定不会松手了。”她道。

    浅色牛仔粘了灰尘,异常打眼,陆林深看不过去,微微躬身拍了几下。

    随后他站起来,身子一软歪在关越诗身侧。

    半边身子骤然一重,关越诗心道,看来这是酒劲才刚上来。

    单丛在一旁看着,气的跳脚:“你不准扶他!”

    关越诗给他个眼神:“别闹。”

    单丛额角青筋直跳:“我没闹!”

    关越诗看他更不清白了,不过她心胸宽广,不仅没有指责,还许诺道:“别急,等你下回喝醉,兄弟我也这么扶着你。”

    她嘴里说着兄弟,看他却像傻子。

    单丛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谁跟你是兄弟?!”

    他也是气糊涂了,反应过来又道:“不是,这是兄弟不兄弟的事吗?这家伙明明就是装醉。”

    关越诗看他的目光更加怜悯了。

    单丛气极反笑:“你看不出来吗?谁家喝醉了还知道掸尘啊?”

    身侧躯体轻晃了晃,关越诗感受到,调整下姿势扶得更紧。

    单丛感觉有些没眼看,但还是不放弃道:“你看你看,他这是被我说中心虚了。”

    关越诗此刻看他更像网上胡乱黑人的喷子,她翻了个白眼:“人家喝醉了都比你爱干净,你不该好好反思一下吗?”

    你才不爱干净!你还眼瞎!

    单丛彻底被气到,他实在不想再在这碍眼,闷着头先走了。

    关越诗在后边叫他:“喂,支书!你不能走啊。你不是说他是我们江蓠人民的大恩人吗?你就这么对恩人的?”

    单丛摆摆手,头都不回道:“你管好大恩人就行了,我替江蓠人民感谢你。”

    “喂!”关越诗有心想跟,拖着陆林深又寸步难行,只能徒劳站在原地。她喊道:“说好陆林深今晚住你那儿的?”

    单丛脚步不停:“你那空房间更多。”

    等人都消失,关越诗还有些不可置信:“真走了?”

    夜里的乡村空幽,只有零星几声犬吠给她回应。

    关越诗有些不甘心,她晃晃陆林深胳膊,对他道:“单丛就这么走了?你信吗?”

    陆林深下垂的眼睛缓缓睁开。

    关越诗被他看得一怔,随即炸毛:“你酒醒了?”

    刚还清明的眼神转瞬涣散,陆林深摇摇脑袋:“什么走了?”

    关越诗悄悄松了口气,她调整下姿势,重新将陆林深扶住:“没什么,我们该走了。”

    陆林深听罢,却又往关越诗身侧靠了靠:“小诗……别赶我走。”

    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啊?

    关越诗听清他的呢喃,愣了一瞬,随即自己都有些乐了:“我也是被单丛传染了,跟你一个醉鬼说的什么话呢?”

    夜风闲闲,又走一会,老宅还不见踪影,关越诗道了不说却又忍不住开口:“陆林深,这路怎么这么远啊,我都有些累了。”

    身侧的重量悄悄轻了些许,关越诗感受到,有些意外:“你这人,醉了都能将人的话听进去。”

    想起白日那瓶营养快线,和突然出现的充电器,关越诗有些叹息道:“你这样,不累吗?”

    她说完就过,本就不指望陆林深回答,正巧一阵水汽袭来,关越诗有些兴奋:“一定是那片莲池到了,老罗叔这住处虽偏,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说完,她又惯性问:“你说是吧,陆林深?”

    两步路的功夫,巨大的莲花池跃然于眼前,陆林深这个醉酒的人眼睛都止不住一亮。

    他看着身侧人皎洁的侧脸,在心中悄然回道:“是啊,小诗。”

    两人脚步都停下来,陆林深微微站直身体,小声对关越诗道:“累了,歇歇。”

    关越诗感觉有些好笑,这人,醉后话都变短了。

    不过,陆林深此言正合她意,关越诗于是也没坚持,就地在水泥砌的池边坐下。

    陆林深沉默着,缓缓坐到她的身旁。

    恰巧月亮出来,清晖洒落满天,关越诗兴奋道:“陆林深,你看,好多好多荷苞。”

    她的手就抓在他的手臂,陆林深于是没有动,只是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接天莲叶与夜色融为一体,漫漫着看不到边际,池塘中却隐有水波游鱼,将整片风景点亮。

    陆林深重新站起来,朝池中走近。

    关越诗看到,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小心掉进池里。”

    陆林深盯着那莲,只道:“摘花。”

    关越诗有些诧异,趁他酒醉偷偷揶揄:“这还是平日端方的陆林深吗?此时竟想偷荷。”

    她点一下他的心口:“快说,是不是早想这么干了?”

    陆林深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对,早就想了。”

    本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却没想到陆林深竟是这样反应,关越诗慌了一下,赶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你醉了。”

    陆林深否认:“我没有。”

    关越诗彻底放下心来,她不想跟酒醉的人计较,哄道:“今夜太晚,我们白日再来摘荷,好吗?”

    陆林深有些犹豫,他好容易鼓足勇气承认自己没有醉酒,关越诗为何竟是这种反应?

    思考了下,他道:“不行,明日班车太早,会来不及过来。”

    这倒是话多起来,关越诗不知他为何如此坚持,但还是耐心劝道:“这花有什么好的,都还是花骨朵呢,要摘也等两天,花开了才好看啊。”

    陆林深摇头:“不想等了。”

    “我现在就想要,可以吗?”他话中带了请求,眼神却含侵略。

    关越诗心中发烫,不自觉退后一步,有些讪讪道:“你想摘就摘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林深得了她话,沉默着又往池中走近几步。

    关越诗看得心头发紧,好在等陆林深摘完,人也是安然。她松了口气,道:“这下可以回去了吧?真的很晚了。”

    陆林深却举起那捧荷苞:“送你。”

    关越诗怔住,她手指着自己,重复道:“送我?”

    陆林深点点头:“给小诗赔罪。”

    良善的人不该趁人之危,但关越诗自认尖刻,她道:“你哪儿得罪我了?”

    她说这话纯粹是想逗他,却不想陆林深抿了下唇,眸中泛起一丝雾气。

    关越诗看得分明,赶忙手忙脚乱去哄:“你……你别哭啊。”

    陆林深擎着荷苞抱膝蹲下。

    关越诗心都不知飞到哪去,嘴里一迭声骗人的鬼话就冒出来:“别哭别哭,不管是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陆林深抬起头,月亮探出脑袋,暴露他眸中更重的水色。

    “骗子。”他道。

    陆林深说了这句,就再不出声,只直勾勾盯着她。

    他眉目含情,似有万语千言。

    关越诗狼狈着挪开视线,蹲到一旁:“我怎么骗你了?”

    陆林深咬了下唇,竟果真开始控诉:“我……买了虞美人,然后我回家找你……”

    “不对,”他头痛着甩了下脑袋,“我的虞美人……忘在了花店,我一回家……你就已经离开了。”

    “小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他又将那捧花递过来,“你看,现在又有花了。”

    关越诗听明白了他的话,原来他那日相亲后离开,竟是给自己买虞美人去了吗?

    关越诗的心又软了几分:“我不生你的气了,陆林深。”

    “真的?”陆林深眼睛亮起来。

    “真的,”关越诗道,“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

    那双眼睛更亮了些,关越诗看到,感觉简直要被那光芒刺伤。

    莲花花束再次递到面前,陆林深小心翼翼开口:“那,还请小诗收下我的赔礼。”

    关越诗闭了闭眼,犹豫一下,终是硬下心肠,道:“陆林深,我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但我也不能再收你的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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