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深脚被钉在原地,犹豫一下终是道:“很晚了,我就不进去了。”
他道:“你不用担心,单宇的病很常见,就是普通痄腮,我明日找些药材做成膏药,给他贴上几日就能好透。”
关越诗没有说话。
陆林深看到,心中莫名酸涩:“真的没事,我向你保证。”
“你不用……这么忧心。”
关越诗叹了口气:“饿吗?”
陆林深愣住,有些事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顿了下赶忙道:“饿……饿的。”
关越诗于是便不再说话,只沉默着让出门口位置,陆林深看到,迈步走过去。
大门落锁,依然一声“咔哒”。
陆林深看到,欲言又止,但最后他什么也没问,只跟着关越诗往厨房走去。
“很晚了,我给你简单下点面条,想吃什么?西红柿鸡蛋的还是加的荆芥?”关越诗站在灶台,看着他问。
陆林深仍有些没有回过来神。
“算了,”下一秒,关越诗自己决定道,“反正全都是现成的,我都加进去吧。”
吃饭的不做掌勺的主。
陆林深于是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坐在小桌旁,看着她在灶台动作。
关越诗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厨艺中,决定了面条的做法,便也不再理他。
雾气氤氲,她藏在烟火之后,陆林深盯着看了许久。
心中热潮涌动,最后,他终是忍不住问:“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没有睡?”
关越诗头都不回:“等你啊。”
等他?
陆林深没料到答案竟和他有关,他一时有些赧然:“是……是吗?”
“不然呢?”关越诗看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她是为了单宇,陆林深一时有些哑然。
关越诗也不追究,她猛抓一把荆芥撒进锅里,随即再次开口:“最近都这么晚吗?”
“也没有,”陆林深道,“只是今晚医院有个活动,所以才格外晚些,平日这个时间都已经歇了。”
“是吗?”关越诗听罢,不置可否,“那以往晚上也赶不及回去吧,最近都是住哪儿?”
陆林深有些迟疑:“罗婶儿让我住在她家……”
他话说一半,关越诗猛地回头:“陆林深,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陆林深心有讪讪,再开口话便拐了个弯儿:“罗婶儿是说过让我住在她那里,但这样一来,青粱就得跟爸妈挤一个屋,我觉得太麻烦她们了,就没有同意。”
“所以,你最近,住在哪儿了?”关越诗一字一顿道。
感受到她的暴躁,陆林深赶忙给出答案:“我住在村委。”
他说完,又补充道:“村委地方宽敞,又非常安静,比起住在罗家,我觉得终究还是村委好些。”
骗子,那鬼地方明明连张床都没有。
关越诗不想被他糊弄:“你睡在哪儿?地上?还是桌子拼成的木板上?”
陆林深听出她的激动,赶忙道:“没睡地上。”
那就是桌子拼成的木板了,关越诗一时没有说话。
气氛凝滞,陆林深没话找话:“单丛给我的褥子还挺厚实的,铺好之后桌板严丝合缝,睡着跟正常的床没什么两样。”
看关越诗还是不说话,陆林深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床铺好后比家里任何一个都要宽敞,知远知道后还说,他都不想睡招待所了,想过来跟我一块住呢。”
他有心活跃气氛,关越诗听完,却没被逗笑。
“为什么不来找我?”她问。
陆林深睫毛一颤。
“你也看到了,”他回答道,“我的时间不太固定,住在别人家里总要麻烦屋主等我,这么扰人,我实在难以心安。”
所以就捡了那么个没有空调没有床铺,甚至窗户都不曾封严的地方凑合?
“不委屈吗?”关越诗问,“每天治病救人是你,吃苦受累是你,来来回回,却好像没一个人领情。”
“怎会,”陆林深赶忙摇头,“罗叔他们对我极好,是我始终不想麻烦他们。”
“是吗?”
“当然。”陆林深给自己再添佐证,道,“而且,此处风景宜人,我每天开车往返时都能瞧上许久,最近眼睛都松快不少。”
关越诗叹息一声:“可我说的,是我并不领情。”
陆林深愣了下:“小诗,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欠了罗叔一顿饭,受人恩惠,自然是要还的。”
“是吗?”关越诗再次问。
“是啊。”陆林深应得又急又快。
他始终不愿回她些真话,关越诗觉得有些无趣,她忍不住开口质问:“他那顿饭值多少?三百,五百,还是一千?”
陆林深拧眉:“不是这么算的。”
“好啊,”关越诗放下锅铲,“那我来给你算算?”
她道:“班车时间不便,每日岚城和村中往返,你讲自己是开车来回,那车是医院给你配的?”
罗叔这事再是救人,那也是陆林深的私事,怎么好让医院给他配车?
陆林深不说话了。
关越诗看到,哼笑一声:“那便是租的,一天多少,一百还是两百?”
“你已经来了四次,罗叔的病才刚刚有些起色,”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的真切:“油钱、车钱、时间、睡眠……你后续是想往里搭出多少,罗叔这病才算治了彻底?”
陆林深避开她的视线:“就是每天过来一趟,真不费什么功夫,再说,熬过这段时间,罗叔就不用每天针灸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关越诗目光幽幽,看着他:“是吗?”
“对啊,小诗。”陆林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跟他算起这个。
想了想,他道:“我本就是名医生,治病救人都是本分。再说,罗叔也不是随便哪个,为他奔忙我心中是愿意的。”
关越诗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彩:“不过就是吃过顿饭的陌生人,萍水相逢,他凭什么特殊?”
陆林深被她问住,半晌没有说话,关越诗却不给他机会逃避:“为什么呢,陆林深?”
陆林深叹了口气,避无可避,但他仍想乞求个宽宥,他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关越诗气笑了:“你先说说看。”
陆林深有些无奈,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霸道起来连生气都不给他个准话。
但到底心里松了一下,他想了想,道:“一顿饭自然不值当什么,但你知道的,罗叔那日并不是随便一餐。”
陆林深说着,看了关越诗一眼。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这才继续道:“所以,纵使是阴差阳错,我到底受过他一声‘侄女婿’。我想既然有这种缘分,我又有能力去管,自然该义不容辞。”
陆林深说完,静静等着关越诗说话。
总算听他说出一些真话,关越诗心中还算满意,只是……
她看陆林深一眼,又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林深捻了下手指,没有说话。
关越诗看到,瞪着他警告道:“陆林深,你不说清楚别想吃饭。”
陆林深哑然失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再瞒着:“自然是有原因。”
他道:“罗家人瞧着都与你亲厚,你若知晓罗叔生病,肯定忧心。再说,眼下正是你准备比赛的关键时期,我既有能力治好,何必给你多添烦扰。”
他倒还有心替她打算比赛的事,关越诗哏他一眼,明明让她最为苦恼的是他自己。
她眼神复杂,陆林深看到,心中下意识一紧:“你不信我?”
关越诗摇头:“没有,我信。”
但她心中也确实对这答案不够满意,于是她诈他道:“林深哥为我事业打算,我心中自是感恩,只是……”
她道:“我总觉得这原因有些单薄,你不告诉我就只是因为这个?”
她今晚数次咄咄,眼下竟还似将他内心勘破,陆林深一时有些心惊,瞳孔骤然缩了一瞬。
关越诗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正将他一切反应看入眼中,她跳起来道:“陆林深,你果然还是没说实话。”
陆林深心中惶惑,他所思所想皆为她开心,可如今不知是哪里出错,竟数次惹她生气。
想起上次他自作好心的拒绝,却惹了她不知所踪,陆林深再不敢托大:“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
“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道:“吃饭那日,我看罗叔所作所为均谆谆为你,我总希望世间如他这样的人多些。”
“最好也都能健康长寿。”
他彻底剥落了心窍,关越诗却无力接住。
“陆林深,”她哽咽一下,“你可真是……”
“小诗,你别哭啊,”陆林深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慌了手脚,“怪我不会说话,我不该提这个的。”
上次吃饭,罗叔提起关越诗爷奶时,她就曾悄悄落泪,陆林深见她此时激动,只当她是又想起亲人。
他满脸自责着安慰道:“你别伤心,爷爷奶奶肯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你纵是思念他们,也不要让爷爷奶奶担心。”
关越诗摇摇头没有回他这话,只背过身拿起竹筷,机械着捞起面条。
水汽再次侵袭眼底,她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她是想爷爷奶奶,可今日惹她落泪的,却并不是他们。
关越诗深呼吸一口空气,暗自做下决定。
陆林深并不知她的想法,此刻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只觉心中格外后悔。
早便觉得这话说出来徒惹伤感,他实在不该看她质问,就松了心神的。
这边,关越诗盛了面条出锅:“陆林深,面好了,你快尝尝。”
陆林深愣了下,除了那晚醉后和刚刚她生起气时,这还是他近日,头一次听她这么喊他。
在别人眼中,“林深哥”或许更加可亲,但以关越诗的性格,陆林深看得明白,她肯连名带姓叫他时,才最是亲近。
他心中暗自雀跃了下,看来她这是决定不生他气了。
“我来吧。”陆林深笑着站起身,接过关越诗手中面碗。
待在饭桌面对面坐下,二人看着面前餐食,均是一怔。
这场景,倒像是回到了沪市的家中。
两人安静吃着宵夜,一时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实在太深,怕睡后影响消化,关越诗面条并没做多少,只存了心让陆林深垫垫肚子。
很快,二人将饭吃完,关越诗道:“太晚了,你明日还要上班,快赶紧睡吧。”
陆林深也知道今夜时间太迟,但他明日一走,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眼见她态度松动,他实在不想放过今夜这个良机。
于是等关越诗锁了厨房大门准备往卧房去时,陆林深拦住了她的脚步。
“小诗,我有事情想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