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落下,太阳转瞬升起。
天朗气清,今日,江蓠人民又得一个艳阳。
村外,牛铃阵阵,叮叮当当,阡陌小道上,农忙的人不时归来又去。
视线转到村里,满村只余下些家禽牲畜,懒洋洋晒着太阳,倒显得比村外还要静谧。
关越诗就在这一片安静中,沉沉睡着。
太阳落在她的脸上,又逐渐照亮整个室内。
不知过去多久,村中炉灶锅碗的杂声渐起,关越诗这才昏昏沉沉着睁开眼睛。
屏幕被双嫩白的手点亮。
12点零4分。
饶是有心理准备,关越诗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仍是吃了一惊。
她踢踢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心道,这还不是都怪陆林深。
昨夜最后,关越诗本来确实是想问他,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和她结婚的事情。
可话未出口,她就下意识感觉不对。
正巧陆林深说他有话要讲,关越诗闻言,自然更不着急开口。
却没想到,陆林深率先开口,却是问了和她相同的问题。
关越诗此刻回想,仍能清晰记起那一瞬的心悸。
她一时失了言语,可陆林深眼眸深深,还等着听她回答。
心神几番遭受冲击,关越诗只觉当时头脑都在发昏。
于是在陆林深发出邀请的当下,她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只来及撂下句“今日太晚,我明日给你答复”,便灰溜溜逃跑了。
陆林深听到之后,倒没有说什么,于是两人便这般沉默着,各自回屋睡下。
可关越诗躺在床上,又哪有一丝睡意?
连番重锤之下,她的精神简直比当年通过帕森考试时都要亢奋。
关越诗忍不住反复咀嚼,回想着今晚陆林深的话。
一时想到陆林深说他从没怪过她,一时思绪又不知怎么,跑到他说“他从不排斥婚姻”。
自然,让关越诗最为在意的,还是他的那句否认。
陆林深说他现在没有喜欢的人,那岂不是表明他已将过去放下?
先前离开时的狼狈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竟如此快就见到了曙光。
关越诗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打滚。
可兴奋过后,心中淡淡的狐疑又升起来,关越诗忍不住去想,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陆林深转变如此之大。
可这又哪敌得过陆林深说他没有喜欢的人呢?关越诗狐疑片刻,随即也就放下。
她想,既然陆林深此刻单身,且没有喜欢的人,那是不是表明了,她可以重新开始追他?
虽然他不喜欢她这件事,确实让人有些沮丧,可又有什么比得过她和他有了新可能呢?
关越诗兴奋着从床上爬起来。
还等什么明天?关越诗想,她现在就要告诉他,她那时说的话,自然依旧作数。
就这么走出几步,关越诗手拉在门锁,这就打算开门。
等等!
关越诗拉门的动作顿住,她当时的提议是什么来着?
脑中蓦然闪出一段记忆,明阁的窗台旁,关越诗看到自己和陆林深相对而坐。
在陆林深承认了他是不婚主义后,关越诗看到她指了指自己道:“我,不婚主义,正被疯狂催婚。”
随后,她又将手指向陆林深,道:“你,不婚主义,也被疯狂催婚。”
最后,记忆里的她理所当然总结道:“我们假装结婚,然后天下太平。”
晴天响霹雳。
关越诗眼角抽搐,有些想扇自己巴掌。
她当时脑子到底进了多少水,才会想出“假结婚”这个昏招?
可回想当时,陆林深言之凿凿,坚定标榜着自己是个不婚主义。
他像个无缝的蚌,她想要开蚌取珠,另辟蹊径似乎没什么不妥。
关越诗想罢,也不再怪罪自己。
只是如今局面,陆林深心门不知何时早已开了缝隙。
他如今既不排斥婚姻,又没有喜欢的人,她难道还要走到“假结婚”这条不归路上?
难怪早前她准备问陆林深同样的问题时,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关越诗此刻才算反应过来。
可若不继续以此作为由头,她又该怎么将他拿下?
想想表白不成反被疏远的秦灿,关越诗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郁郁着重新躺回床上。
如此一番折腾,眨眼天光就已大亮。
关越诗听到陆林深在隔壁起身,纠结许久也没敢出门,只等门外静悄悄没了动静,这才翻腾几遍,沉沉睡去。
就这么睡到刚才,她一睁眼,这才发现竟已到了中午。
关越诗撇撇嘴,拿起手机,这就准备去找罪魁祸首麻烦。
停隔在许久之前的对话框里,此刻正显示了几条未读消息。
关越诗看到,忍不住弯了下唇。
-小先生:小诗,我先去上班了,厨房里给你焖了早饭,起来记得吃些。
-小先生:我下班后回来。
-小先生:我今晚应该不会加班。
关越诗弯起的唇角落了下来。
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距离陆林深下班还有七个小时,她却至今对所谓“答复”毫无头绪,偏他话里话外还来催她。
关越诗有些气恼着,戳开他的下一条消息。
陆林深罕见发来一条视频,短短几秒,关越诗很快看完。
看视角,他像是坐在车里,画面随着陆林深的手腕而动,很快展示出一座蜿蜒绵亘的大山。
这之后,紧跟着陆林深的一条语音:小诗,绿灯马上亮了,来不及打字,只好给你发出这条语音。
他道:“看到上面那条视频了吗,小诗?最近往返,我总能看到这座山脉,弯弯曲曲,好似有几条巨龙盘踞,瞧着煞是有趣。”
语音播到此处,陆林深的声音就此消失,象征进度的小喇叭却仍在闪着。
关越诗耐心等了几秒,仍不见他出声。
想是说完了话忘记松手,关越诗思索一下,这就准备主动摁断。
“因此,”比刚才低缓许多的声音响起,关越诗将要触到屏幕的手指顿住。
下一秒,陆林深道:“因此,我专门拍来给你,希望小诗也会喜欢。”
很寻常的生活分享,关越诗的耳朵不知为何,却悄悄红起来。
“这是九盘山啊,你不知道?” 关越诗手点在屏幕,打下这几个字。
转瞬,她觉得语气过于生硬,又迅速删掉,重新打道:“你看的不错,那山上有龙九条,本地人都叫它‘九龙盘’。”
好为人师,继续删掉。
关越诗另起一遍,写道:“这是九盘山,附近最高的山峰,你以前去过的打靶场就在这里,你不记得了吗?”
满是质问,删掉。
她手在屏幕删删点点,输入框里却始终空白一片。
许久之后,关越诗哀嚎一声,锁定手机,最后决定什么也不回他。
万一,陆林深看了她的回复,手机里就来找她要“答案”呢?
关越诗想过一遍,重重点头。
对,日落之前,今日不宜理他。
……
转眼就到傍晚,关越诗从缝纫机房走出来。
她抬眼瞧了下墙上时钟,发现时针已然偏过“7”后又转半圈。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来,关越诗有些急了。
思索一下,她锁上房门,迈步走出去。
“小诗来了。”花婶子看见来人,忙停下手中活计招呼道,“快过来坐。”
关越诗走到她旁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来看看小宇。”
“你这孩子,真会操心。”花婶子拍拍她的胳膊,笑道,“多亏你找来小陆,他昨夜来针灸了一趟,小宇今天已经不头疼了。”
关越诗闻言松了口气:“好些了就行。”
“可不,”花婶子叹道,“我原先还不信,觉得就用那么细的针,这里那里扎那么几下,能管什么用?”
“结果没想到,竟这么见效!”
她两手一拍,夸道:“反正我现在对小陆的医术,是彻底服了。”
关越诗听她夸陆林深,不知怎么也有些开心,忍不住开口道:“他中医确实学的极好。”
“对,极好!”花婶子应道。
随即想起什么,她抬头看一眼天色,紧接着道:“小陆还说今天要拿膏药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到?”
关越诗怕她着急,忙道:“快了,应该再过几分钟就到了。”
“那就好。”花婶子松了口气。
应完这声,反应过来什么,花婶子凑近一些,神秘兮兮道:“小陆提前告诉你的吧?”
“……”
看关越诗不说话,花婶子哏她一眼,又道:“跟你婶子还有什么好瞒的?
她道:“要不是小宇那天情况不好,上次找你的时候,婶子就想跟你聊聊了。”
关越诗无辜着瞪大眼睛。
花婶子点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
“你罗叔那天是没跟我们说吃的什么饭,只说让一块过去坐坐,但我是谁?”
她一指自己,道:“我这些年,十里八乡保过多少桩媒?”
“小丛回来跟我一讲,我听上的那些菜色,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她道,“你罗叔的猪头肉,可不是谁都能吃上的!”
关越诗被她说的面皮发热,只好虚虚应道:“罗叔心好,是我们做小辈的麻烦他了。”
“这就对了嘛,”花婶子一拍大腿,“早承认不就结了,年轻人面皮怎么比我们老的还薄?”
关越诗彻底失语。
花婶子也不用她接话,说完刚才忍不住又道:“你说你,早跟婶子说清楚多好,婶子也不会想着要撮合你和我们家……”
“花婶儿,”关越诗打断她的絮叨,问,“小宇和单丛呢?我过来这么久,怎么不见他们两个?”
花婶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多。
撮合关越诗和自家儿子的事,她从来也没有在关越诗面前过过明路,眼下此事再不可能成了,自然不如不提。
“小丛他们啊,”花婶子重新开口,这便转了话题,“他们爷俩一块去山上看那些道地药材了。”
“道地药材?”
“是啊,”花婶子提起这个,不自觉皱了眉头,“也不知道那些草药最近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看小丛最近见天儿地往山上跑,饭都顾不上吃不说,还老耷拉个脸。”
草药这事,关越诗倒是知道。
单丛一个青年,回乡自然不会只是啃老,他去年回来时就打算好了回乡创业。
于是考察许久,年初时候,他和其他村几人合伙,包了附近大片的山地来种草药,试图扩大当地的中药种植规模。
顺道儿的,也算帮助家乡建设。
眼下半年过去,关越诗一直没去山上看过,也不知他们进度如何。
只是眼下看来,成果不提,他们那处倒像是出了些问题,也不知好不好解决。
关越诗想罢,有心准备再问,门口却有人走进来。
“小诗姨姨,你是不是听说小宇生病了,特意过来看小宇来了。”单宇一把扑进关越诗怀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撒娇。
“姨姨当然是来看小宇的。”关越诗抱住他,摸了摸单宇脑袋,眼睛却不自觉看向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