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是谁？”

    当艾莉莎问出这话的时候，塞维尔和加百列都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塞维尔贴着加百列的后背，关了通译器，小声说：“加百列大人……您不是说，雷恩大人是我们守护艾莉莎冕下同盟的重要护卫力量吗……既然这么重要，您都没有给艾莉莎冕下铺垫一下？”

    这些天沉迷追着艾莉莎冕下喂食和代为处理圣荷贝露宫部分政务焦头烂额的加百列：“……”

    “呃，您或许，可以把艾莉莎冕下的部分生活事宜交给其他的内务官？”

    有首席内务官，当然也有其他席位。庞贝露号随舰的内务官除了加百列，还有六名。她们分别负责虫母的头冠、衣服、饮食、娱乐、礼教和文化。然而在接回虫母到现在，这些活基本上都被加百列和菠萝一手包揽，其他内务官连虫母的面都没有见到。

    加百列知道自己该放权了。尊主在上！她加百列犯了恋权之罪！实在是如幼崽般全心依赖她，比蜜还甜的艾莉莎冕下太可爱了！

    有那么一瞬加百列甚至产生了一点动摇：是不是自己也该考虑去接受一下信息素配对，生几个幼崽。但很快又被她更为坚定地否决了。幼崽只会成为影响她服侍艾莉莎冕下的累赘。

    “……在艾莉莎冕下见过雷恩之后，我会立刻为她引荐她的内务官和护卫。”加百列磨着口器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虫母冕下是大家的，她不可以有这么自私的念头，图谋一个尊贵虫母全心全意的依赖。

    “艾莉莎冕下，您见过雷恩·沃洛克的，他就是那个执行救援您的任务棕黑色大甲虫，您的侍卫长。”加百列收起了一见虫母就忍不住伸手去抱的亲昵，右手抚胸，拿出了一个首席内务官对虫母该有的尊敬。

    艾莉莎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条环在自己腰上，把自己拽起来的，覆满棕黑色甲胄的粗壮手臂。也不可避免想起了漕运总督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惊恐的脸。

    不怕……不怕，虫子不会伤害她的。她是虫母。

    在心里这么对自己反复说了几遍，回忆的画面变成那对牢牢箍着自己又很小心控制力道的附肢，那将所有的罡风与奇怪的爆炸声隔绝在外的坚实甲胄。

    所以，那时候一直模模糊糊传过来的“尊下”“安全”之类的词句，是不是她无意识精神力感知到的雷恩的心声呢？

    毕竟，以精神力进行的直接对话，就完全不需要依赖通译器了。

    “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加百列对艾莉莎详细讲述了雷恩的伤情，以及虫族劣化的后果，虫母能对虫族的劣化起到什么作用。听得这些天一直无忧无虑的艾莉莎柳眉微蹙，小脸一脸凝重。

    因为她的无能，让艾莉莎冕下脸上露出这种表情，是她的罪。但加百列还是不得不说：“维奥几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治疗手段，也无法遏制他的劣化。因此，维奥提出申请，想请求您为雷恩做一次精神梳理。”

    她隐去了第二第三军团对圣荷贝露宫的逼迫，以及那些高等家族表面礼貌客气实则试探的讯息。这么丑陋的政治，还不宜被常识如同新生幼崽的艾莉莎冕下知晓。

    “我、我不会……”

    “……是的，冕下。您确实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传承。请容我再为您阐明：精神梳理是有风险的。一些狂躁、劣化程度较高的虫族会将精神污染传导给您。而且，雷恩此刻已经无法维持拟态，是完全的虫形了。他的虫形……非常巨大。你可能会害怕。您完全可以自主选择是否要对他进行精神梳理。”

    “可是……我不做，就没有其他人能帮助他了吧？”艾莉莎揪着自己胸口柔软绸滑的布料，与加百列对视，“嬷嬷，我不会……但我想帮他。我、我可以学。”

    等到艾莉莎坐着浮空飞行器进入到雷恩所在的治疗舱，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治疗舱是一个类似游泳馆的巨大空间，虫形的雷恩浸泡在橙黄的治疗液池水里，只有一双属于巨叉深山锹甲的巨大上颚露在池水面上。

    从高台上往下看，橙黄色、半透明的池水将雷恩的棕黑色的甲壳浸泡得更加油亮。他背甲上那些撕裂的豁口比艾莉莎的手还要粗，伤口边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棘突，并不断冒出细密的气泡浮上来。

    他看起来像被这锅池水煮沸了。

    艾莉莎看了几天的幼崽动画片，被这超出认知的现实冲击到忍不住又有些发抖。近距离看着艾莉莎冕下的小脸更白的加百列很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塞维尔从背后小幅度地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她终是将那些话又咽了下去。

    “艾莉莎冕下，很抱歉让您接触到这些。”维奥拉开高台上的浮空显示屏，将雷恩的治疗历程一幕幕投放出来。可以看到，在刚被送进治疗舱的时候，那些伤口还是正常的撕裂伤。但几天过去，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还越发腐烂，外围坚硬的甲壳都被腐蚀了。“他现在已经呈现了明显的劣化表征。如果没有您的精神梳理，恐怕等不到我们回到圣荷贝露宫，他就要劣化成异兽了。”

    “……异兽是什么？”又是一个她没有听过的，听起来很可怕的新词。

    “……是一种完全失去理智，只有食欲与破坏欲，又极难杀死的怪物。”

    维奥又调出了一些星际异兽的影像，这种艾莉莎做噩梦都想象不出来的异形怪物让她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加百列的怀里。

    “维奥，请注意一下你的表达方式！”加百列心疼地环住娇小的虫母，提醒道。

    维奥却不管不顾接着说：“艾莉莎冕下，如果您不能对他进行精神梳理，请容我对雷恩执行安乐死。沃洛克家族绝对不会允许家族最优秀的长子沦为星际异兽的。就让他以一个救援虫母的英雄身份安详地走吧！”

    任谁都听得出维奥对虫母的看似退让实则逼迫的请求，加百列正要发难，艾莉莎从加百列怀里撑起身子：“别杀他！”

    “我会努力的，你教我怎么做。”

    考虑到虫母微弱的精神力，精神梳理距离越近越好。艾莉莎乘坐浮空机器人从高台上下来，越靠近底层池子里的雷恩，来自巨大化生物的压迫感就越强。

    “尊主冕下，您可以就在此处，摸着他的上颚，试图与他对话。”维奥指着那露出水面的足有六米多长的叉枝说。

    艾莉莎看着那犹如剪子一般的叉枝，叉枝内侧还对称分布着4个向内勾着的尖锐的齿突。叉枝的底部甲壳空隙里，靠近了依稀能看到结实的肌肉。

    这要是钳住了她，能轻易将她拦腰铡断吧。

    艾莉莎在心里默念着虫子不会伤害我，将手扶上了那坚硬的叉枝，闭上眼睛，开始试着在心里和雷恩对话。

    娇小的、人类形态的虫母与巨大的甲虫心灵对话，这至柔与至刚画面的碰撞让在场的维奥、加百列、塞维尔三位虫族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艾莉莎放下手，脸上全是无助，她下意识回头找加百列和塞维尔求助：“嬷嬷，公子……我、我什么也听不到……”

    她试过了，在心里呼唤，悄悄伸出自己的精神力小触角。但精神力触角不能突破雷恩的甲壳，对他的呼唤更像是对着一面不会产生回音的黑墙在喊话。

    在场的三位虫族都不免有些失望。艾莉莎小心地打量着他们的脸色，尤其是维奥的，像个做错事的幼崽。

    一个都要看近侍脸色的虫母如何能成为一个强大的虫母呢？塞维尔虽然也有些期待落空的失落感，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艾莉莎冕下，不要紧的，您毕竟都没来得及接受虫母的系统教育。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这种单线传承的方式哪来的系统教育，其他虫族又不是虫母。精神力梳理几乎可算是每一任虫母与生俱来的天赋，天赋这种东西，怎么教？

    艾莉莎对维奥说：“你、你不要杀他。我再试试。他的甲壳太厚了，我可以接触它的软肉吗？”

    维奥愣了一下：“当然可以，艾莉莎冕下。”

    他引虫母来到雷恩头部一处暴露的伤口附近，那伤口从甲虫的眼角一直划到头顶，沉在治疗液面之下：“请小心，艾莉莎冕下，我去给您把治疗液水位放低一点。”

    放低了水位，艾莉莎扶着维奥严格收束的捕捉足，从浮空机器人上下来踩到雷恩的头部甲壳上。然而这么多天不需要自己行走，她忽略了脚上箍着的软胶保持器，刚落地就一个踉跄往水里栽去！

    “冕下！”维奥张手去捞，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用出了他拟态最快的那只捕捉足，忘记了虫母并没有坚硬的甲壳。

    塞维尔和加百列瞳孔剧烈收缩，同时做出了自己最快的攻击动作试图阻止，然而他们的距离都太远了。

    “锵”地一声，巨叉深山锹甲的叉枝张开，挡下了维奥张开的带着锯齿的捕捉足；一只坚硬的黑色前足抬了起来，露出了趴在上面抱着前足瑟瑟发抖的湿漉漉的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