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左宏伯道:“朝会之上,仲御史还是等回了御史府再问责吧。”
仲怀感受到左宏伯话中带着不满的情绪实在是不明就里。这是什么时候问责的事吗?仲怀又看了一眼元绥帝,仍旧看不出元绥帝的心思,干脆不再说话,
半晌,却听元绥帝重复仲怀的问题问弓守长:“你说,为何只查办了一个县长?”
弓守长:“启禀陛下,此次任青州巡查御史的是公主。据同行护卫所言,公主是在祭祀当日重返县衙审理的金启攸。祭祀结束之后,公主未再巡视青州别县便回宫。或许是因此才会只查办了这一人。”
公主事务繁杂分身乏术,又赶着回皇城,没时间去青州其他地方。众人自然能听出这话多是猜测,但终究是有了个说法。就看元绥帝是否满意。
元绥帝没给答案。
巡查官员无论如何都是自己之责,仲怀继续想着办法解决此事,道:“陛下,是否还要再派人巡查青州?”
左宏伯今日却有心与仲怀作对:“臣记得,御史曾亲口夸赞青州各级官员勤政廉洁,怎得如此反复无常。”
青州完成湖州神庙修建一事后,仲怀就向元绥帝举荐了青州刺史刘永政。元绥帝如今也有意要升调刘永政去左宏伯手下。
仲怀:“臣正是因为担心之前举荐有误,才想将青州之事查清楚。若是引了贪赃枉法之人到天子近旁,下官只怕会养虎为患。”
元绥帝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轮转,最后落定到左宏伯身上。他记得刘永政是左宏伯主动找自己要的。
仲怀的话激得左宏伯怒道:“养虎为患?仲御史此话怎讲?一开始是你举荐他们到我手下,你现在又把我比作养虎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仲怀解释道。
太尉□□永从中调解道:“稽查地方官本该乘胜追击,现在已然打草惊蛇。下官看来,就算再派人巡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即便有问题也早就掩了过去。”
这话便是将过错一并推到了公主身上。言下之意就是怪公主没有一网打尽,才会引得不知是否要再派人稽查青州。
左宏伯与仲怀顺梯而下,想着公主任御史之事。
仲怀对于公主此行所为不甚满意:“张天师说,女子入朝可保政事顺遂。如今青州之事已然表明其是胡言乱语。”
仲怀认为,若是此次派了自己手下专司巡查的人去,那青州之事早已了然。
左宏伯道:“恳请陛下惩处张承胤。”
对于左宏伯元绥帝避而不言,说道:“青州不必再派人去查了。可还有别的事要议?”
众人不再发言,朝会也就到此为止了。
元绥帝将手中的奏章丢到一旁,近旁侍郎上前整理桌案文书。
“去清凉殿。”元绥帝吩咐。
宣室殿外,复道直通清凉殿。宦官奉上茶水瓜果退至一旁。
约摸一刻钟后,谒者来报二皇子文谨求见。
元绥帝:“宣吧。”
随后,自清凉殿外进来一身高七尺,体型修长,面容俊秀的男子。这便是二皇子文谨。
文谨:“参见父皇。”
元绥帝问:“你不好好当你的巡察御史,回宫做什么?”
此次不只是文硕真任了青州巡察御史,大皇子文启和二皇子文谨都担任了多个州县的御史之职。
金乌十一州,两个皇子分任五洲巡查御史。那最偏远的青州,被元绥帝以天师预言为由分任给了文硕真。
文谨:“启禀父皇,儿臣是来报湖州之事。因去年湖州发了水灾,儿臣便将巡查重点放在了湖州。儿臣查到有官员私贩税粮,原本谋划一网打尽。但突然各州县都在传皇妹查办了一县长贩卖税粮,已然打草惊蛇。儿臣失策,特来请罪。”
元绥帝眸子染上怒气,“你何罪之有?”
想到自己那个女儿,元绥帝心中郁结之气渐生。此次本想借她破了预言以示政事顺遂,如今看来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文谨继续道:“儿臣只抓住到了湖州参与贩卖税粮的官员,冯学义。”
元绥帝看向文谨,目光阴沉。元绥帝记得这个冯学义,他本该在一个月前就调任皇城。但当时左宏伯却突然阻止了此人调任。
文卓问:“冯学义的调任延误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时儿臣只查到了些线索还没找到证据,担心冯学义离开湖州后再难抓住把柄。所以,儿臣请丞相大人阻拦了他调任之事。”文谨答道。
“怎么来报了我,而不是去找丞相想办法?”文卓轻飘飘的话,让文谨生出冷汗。
文卓在不满文谨将此事与左宏伯商议却隐瞒自己。
文谨稳住心神,说出原就想好的话:“儿臣原想将贩卖税粮之人一并抓住后再报父皇,没成想皇妹先惩处了其中一人致使计划失败。儿臣太过急功近利,请父皇责罚。”
元绥帝感受到了朝会上左宏伯的异常,想来他已经知晓文谨失策。从他今日所言便知晓,他不想仲怀派手下继续查县长背后之人。
文卓:“私贩税粮之事,你如何打算?”
文谨道:“儿臣打算依照冯学义与那县长两条线索一起查,或许能查出些东西。”
所以左宏伯是知晓了文谨的计划,今日才会阻止仲怀派人查青州吗?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时候与丞相如此亲近了?
文卓看着文谨,半晌,道:“你已经有了计策那便去做吧。记得好好和丞相谋划一番。”
“谢父皇,儿臣会找丞相和御史大人一同商议。”文卓谢过又装作没听懂元绥帝话里的意思,只当是他在提意见。
元绥帝挥手让他离开,自己继续待在清凉殿中。他只是沉思,无人知晓他都想了些什么。
椒房殿,皇后宫中。
中庭摆放的铜鹤香炉飘出徐徐白烟,散出悠长香气。
皇后吴岱仪靠坐在髹(xiū)漆凤纹玉座。和羲公主文硕真于东侧做青绫蒲团。
吴岱仪:“瘦了这么多,此行定是万分辛苦。你们去把备好的甜羹和点心都拿过来。”她今日早早地就盯着下人准备文硕真喜欢的吃食。吃食数量不小,周围的侍者去了大半。
文硕真垂首感谢:“谢母后关心,青州险峻风景很是秀丽,见到如此风光实在是不虚此行。”
吴岱仪:“这山河样貌你可喜欢?”
文硕真:“儿臣喜欢。”
吴岱仪:“你父皇万人之上,这山川都归你父皇一人。”
吴岱仪的重音落下最后,文硕真觉得母后的话诚挚却有些怪异。
不待文硕回话,吴岱仪继续道:“此行可有什么趣事儿?”吴岱仪温柔地注视着文硕真,静静等待文硕真诉说青州的事情。
文硕真没有立即回答,她在思考,斟酌该给吴岱仪说些什么,她在猜测吴岱仪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半晌文硕真道:“我担任青州御史,惩处了一个当地官员。”
文硕真说完没有看吴岱仪,也没有见到她眼中闪过的光亮。
侍者回来了。他们将东西轻轻放在矮桌上后又退下。
吴岱仪这才道:“行事可有偏颇?不是让你走个过场,怎么还真的惩处了官员?你哪里懂这些?”
文硕真:“那官员坏事做尽,又有百姓作证。人证物证俱全,我才敢惩处。”
“所以你便自作主张处置了那人?”元绥帝的声音自中庭门口传来。他今日故意未叫人通传,不曾想恰好听到文硕真这番话。
吴岱仪与文硕真立即起身对皇帝行礼,“恭迎陛下。”“恭迎父皇。”
两人都听清了元绥帝的话,自然也听明白了话中的不满。
吴岱仪起身。文硕真继续跪在原地,静待元绥帝坐下。
元绥帝的自作主张却非公正。文硕真所作所为都在巡查御史之任重,哪里是什么自作主张。
文硕真辩解道:“儿臣没有想过要自作主张。那官员已经被带回了皇城,如何处置还要请父皇定夺。”
一个小小的县长,是生是死哪里需要天子定夺。不过文硕真的话,却也减轻元绥帝心中没有言说的不满。
“你皇兄原在暗中查湖州私贩税粮。但因为你先在青州闹出事,前功尽弃。”似乎是有了发泄口,元绥帝语气更加冷冽,“让你前往青州是让你全力筹备祭祀。怎么?有了御史令还真想着牝鸡司晨?”
文硕真立马附身道:“儿臣不敢。”
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文卓的怒气,侍郎宦官跪了一地,吴岱仪立马蹲身道:“陛下息怒。”
在这未央宫无人敢说牝鸡司晨这四个字。全因前朝有后宫干政外戚涉权的先例。不忍百姓民不聊生,先帝文时康率先大将军卫展夺得政权。这才有了现在的金乌国。
自先帝卫时康登基后,便将前朝与后宫彻底隔离开。文卓继任后,对此更是严苛。
“硕真绝没有这样的心思。”文硕真已经不敢再称儿臣,一是担心惹得文卓更气,二便是借着称呼试图引起文卓的心软。
“那人如何处置自然不是硕真能决定的,一切都有父皇和朝臣们。硕真看那青州百姓实在可怜,又想到父皇教导我们要有怜民之心。所以硕真才先卸了那县长的任,不让他再打着朝中官员的名号坏了父皇在百姓中的形象。”
文硕真的话说得巧妙,再一次言明自己无权处置金启攸表明自己没有涉权的心思。之后又言明,自己之所以会有所作为都是因文卓有爱民之心,以及官员损害天威之举。
但还有另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