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席煜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度过了他的最后一个快乐的夏天。

    因为后来他的每一年都失去了夏天。

    23岁的席煜讽刺地想着，低下头点燃唇边的烟。

    风很大，刚点燃的烟很快熄了。

    席煜蹙眉，叼着烟，用右手挡了一下风。

    火光倏地点亮了黑暗的角落，烟雾模糊了席煜的眉眼。

    “呼——”他喷出一口烟，看灰白色的影子在朦胧中描出了夜的图案。远处的天空黑得深邃，席煜忽然在放空的思维里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转瞬便把那眼睛从脑海中抛开，眉间狠狠地一跳。

    怎么又是你。

    他倚在窗边吞云吐雾，低下头，懒洋洋地想着。

    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着抖，掌心已粘腻一片。席煜强迫性地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人的身影，却只在微不可见的缝隙里探到了几处零散的回忆。

    全忘了啊。

    他笑了笑，又转头往窗外看去。

    雪早就停了，此刻的夜空中是一望无际的墨色。

    席煜的手被冷风吹得冰凉，却懒得动弹，只是无意义地数着远处的街灯。

    一点、两点、三点……

    人间的烟火点亮了旷远的荒原，偌大的北京城里是灯火通明的。他眯着眼，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气，看万家灯火笼在模糊中融在一起。

    也挺好的。他想着。

    那些事情，忘了也就忘了。挺好的。

    他抽得太急，呛到了喉咙。咳嗽着没止住声，一时倒也停不下来。

    许久，席煜终于缓过神来。他揉了揉脖颈，痛得又是指尖一缩，却也没放下手来，只是扭过头，手掌抚上了后颈。

    这是席煜经常做的一个小动作。

    因为他有时候想得太多，太杂，也太烦，所以他的脑袋总是疼。

    像针扎一样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估计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根子。老爷子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带他去医院，这病也就落下了。

    “你给我好好的记住。”

    老爷子坐在桌后，没有表情地，淡淡地说道。

    “我要你记好了，这病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不给你治，”他停顿了一下，嗓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你全都给我一一记着。”

    “……” 站在桌前的他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眯起眼一笑，面上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可眼里却映着夜色，看不清神采。

    其实现在他的脑袋不常疼，但是没事就摸一摸的习惯还是维持了下来。

    其实在衣领的下方，他的脊骨上，才是最疼的地方。

    他在脊骨上纹了一支黑色的玫瑰。

    是在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纹的。

    “为什么要纹在这里呢？”纹身师拿着工具，细细地在他的身上描摹着。

    “……”19岁的席煜阖上了眼，沉默不语。

    纹身师见状，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身拿了文身针.

    纹身很痛，席煜有一瞬间忘记了脊骨上的疼，只是喘息着，沉默的忍受着针尖划过肌肤的触感。

    他能感觉到的，那是一朵玫瑰的形状。

    “是…为了纪念一个人。”席煜忽然开口，转瞬又阖上眼，缓缓地蹙起了眉毛。

    纹身师见惯了这种为情所伤的模样，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怀念。”他眯着眼，手中动作不停，仍是专注地给玫瑰花上着颜色。

    花叶在他的手下栩栩如生。

    等席煜转过身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支玫瑰。

    盛放的，热烈的，温柔的，耽于盛夏的玫瑰。

    席煜看向自己的眼，迷蒙一片。他忽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怀念谁，是他？还是已经说不出名字的那个人？

    “是一个像玫瑰一样的人。”

    半晌，席煜看着自己，忽然低下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满脸。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温柔地抬起了他的脸。

    “玫瑰…”。

    明明很久都没哭过了，怎么现在又哭了呢？他想着，笑着，看着镜中颇为狼狈的自己，慢慢地倚在落地窗上。

    此时临近黄昏，刺目的阳光穿透了云层，悉数落在肩上。席煜被金色的光照得眼睛发疼，迟钝地怔了一会儿。半晌，抬头看，却发现下雪了。

    纹身师从镜子里瞥见了他，半晌，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走不出来，他想着，一看就是。

    席煜坐了很久，直到夕日渐沉。

    “10万，给你。”他睨了一眼正要开口的纹身师，又在对方热切的注视下，披上了外套。“不用找，都给你。”

    说着，便转身走入风雪之中。

    今天是大雪。席煜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烟早就熄了，席煜垂着脑袋，倏地吐了出来。

    他今天去三春树喝了很多，哥们儿几个都来庆祝他出院，顺带过来幸灾乐祸几下。

    “知道吧，向柯那小子被他哥打得够呛。”

    灯光里，不知道哪个凑上来对着他耳边说。

    席煜转头看那人一眼，面容五官都模糊在眼前，根本分不清是谁。他抬手挥了挥，低头又闷了一口酒。“不知道，谁还管他呢。”

    那人也不在意，低声笑笑，搂着怀里的女人亲了两口，又带着一口酒气伏到席煜耳边。“听说哥你泡了他女朋友啊…”

    “哦~你小子又知道了？”席煜闻言偏起头，侧眼睨着他。五光十色中，席煜模糊不清的眼神里竟显得有几分暗沉。

    那人忽然有点发咻，讪笑了几声便不说话了。

    席煜低着头，喝自己的酒。一杯一杯地闷，转眼身前就堆了五六个瓶子。

    “我日，席煜你他妈是真敢喝！”

    好像过了很久，席煜的眼前已经是朦朦胧胧一片糊的了。

    他仍在喝着，苦涩的酒液在灼烧着他的食道。白酒，啤酒，鸡尾酒，一杯接一杯的倒着。来人一把打翻了他的手，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去，你他妈…”那人倒还想再说些其他的什么，可是当他就着台上一瞬间打下来的灯光，看到席煜脸上隐隐约约的泪痕时，他却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嗯…是向柯啊…”席煜顺着他的力道，缓缓抬起头来。

    向柯看着他的模样，一时失了言语。

    席煜的眼睛是红的，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白的。

    他像是哭了很久，又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下意识地，牵起一边嘴角。

    “向柯啊…”席煜抬手，轻佻地摸了摸他的脸蛋，又随手拍了拍，然后一把将人摁到卡座上。

    “向柯~”席煜念着，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向柯，轻飘飘地吐着他的名字。丝丝缕缕地，像是在诱惑着什么，牵连在唇间。盯了半晌，最后凑身吻了上去。

    “和我做吧…”含糊不清地，席煜舔吻着他的唇瓣。

    向柯眼睛瞬间红了，他咬着牙使劲地往席煜肚子上揍了两拳。

    “席煜，你他妈清醒点！”向柯看着那人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还带着笑意地，缓缓靠在了一旁的卡座上。

    “我是向柯啊！”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倏地就往外落了下来。

    “啊…向柯…我知道，你是向柯…”席煜挑起一边眉角，片刻，笑了出来。

    “你是向柯…”

    不远处的那人眼睛通红，闻言恶狠狠地朝他望来。“席煜，你看清楚了。“那人忽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来，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迫使席煜看向他的眼。

    两双皆是通红的眼对在一起。

    席煜从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凑的很近，席煜甚至看到了向柯身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粘在发丝上，带着初冬的寒气。

    席煜轻轻阖上了眼。

    “向柯啊……“他说道。

    “他回来了，他来找我了……”

    “那又怎么样，你怕什么！…我问你，你怕什么！”向柯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瞪大了通红的眼睛，任由眼泪顺着下颌落在眼前人的脖颈上。

    “向柯……”席煜念着，闭口不答，只是轻轻抬手，抱住了身前人的肩膀。

    “陪陪我…”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把头缓缓埋入向柯颈间。

    “我怕…陪陪我…”

    向柯眼神复杂，看着昏睡过去的席煜一寸寸从身上滑落。半晌，轻轻地揽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躯，用力地抱紧他，把头靠在他的发间。

    “别怕……别怕，有我在。”

    你的小胖子，已经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