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席煜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雪花，还有暖黄的灯光。

    其实席煜一向讨厌冬天，以前他喜欢夏天，但是后来也讨厌夏天。

    冬天很冷，他的手会冻得冰凉。他体寒，一点冷都受不了，动载就是感冒发烧一条龙。当其他人都跑出去玩雪的时候，他却只能缩在窗边，静静地看着。

    “瞧瞧，指尖都白了，鼻尖却是红的。”模糊的声音，和模糊的人影。

    恍惚间，有人对他说，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那人的手很暖，覆在头上都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

    席煜闻言抬头，却看见那人微笑着看他，半晌，席煜浅浅地弯起嘴角。

    “哥，你来了。”他说，看着那人俯身坐下。

    很默契地，两人却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撑在窗边看落雪。

    雪花一片片落下，须臾便堆得满地洁白。

    冰晶被阳光映得发亮，闪着浅淡的金光，在窗台上折射出彩虹般的色泽。

    “我喜欢冬天。”半晌，那人忽然开口，盯着远处厚重的云层，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席煜没说话，隔着手套，触碰到了冰凉的窗。

    窗外没有人，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席煜看着窗，忽然落了泪。

    “我不喜欢冬天。”

    话刚出口，席煜却自己怔住了。

    我为什么会讨厌冬天呢？他想。思绪像潮水一般涌来，席煜的脑袋忽然很痛。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可那些东西却倏地从指尖掠过。

    他的脸一瞬间苍白了。

    “我为什么会讨厌冬天呢？”他喃喃自语。

    那人闻言微笑着看来，把指尖搭在他戴了手套的手掌上。“不要想了，小煜。”他说。

    “冬天其实很好的，你看，有雪花，有冰霜。可以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还可以喝手上的热可可。”那人靠过来，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温柔。

    他拉起席煜的手，然后收紧，牵住，向窗外看去。

    “你看。很美啊。”

    席煜顺着他的视线向远方看去，雾凇上的冰串子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崇山峻岭间，白雾掩映着熔金般的色彩。

    “可是今年冬天，是空荡荡的啊。”恍惚中，席煜开口。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呢？

    “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眼前的景忽然迷蒙了，席煜抬起头，看向身旁安静的他。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雪景。

    半晌，忽地伸手，抱住了席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他说。

    席煜看着他，突然失了言语，只是抬手，回抱住了眼前的人。

    “这是哪里…”他道。

    混乱的思绪被一寸寸再次揉碎。他转头看向窗外，雪山和夕阳忽然消失了。

    “这是哪里…”他道。

    窗外很黑，屋子里却是明亮的白色。灯光在头顶遥遥地照着，不远处的热可可升着淡淡的白烟。

    席煜闭上了眼，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长大了。

    那祁安哥呢？那个喜欢冬天的少年，他也，长大了吗？

    暖黄的灯光逐渐消融了，席煜感受着怀中真实的触感，忽地笑了。

    “我有点分不清…“指尖的毛衣是柔软的。

    “我分不清，祁安哥，我分不清…”脸上的泪是温热的。席煜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了满脸。

    “这是梦吗？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他分不清了，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梦。

    16岁那年的冬天，也有这样的夕阳吗？

    席煜分不清。16岁那年的记忆是模糊的一层影子，朦朦胧胧地藏在不可触及的岁月里。很多事情他全都忘记了，只记得，16岁那年，似乎曾有一个叫祁安的少年，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祁安哥，是你吗？”席煜咬紧了牙，泪水狼狈地落了满脸。却不敢用力，怕把眼前梦一般的场景弄碎。

    没有人回答。

    席煜抬起头，暖黄的灯光在一寸寸破碎。

    是梦。

    席煜从来没有那一瞬间，这般的，不想从梦中醒来。

    16岁那年的冬天，兴许是有这样的一天吧。有雪花的，有夕阳的，一个温暖的冬天。

    席煜没做过什么好的梦，这个梦也是，一样的，都有很糟糕的结局。他却忍不住挽留，不为什么，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年的冬天。

    暗色的影子爬上了窗台，眼前的雪花倏地消失了。

    其实那年的冬天并不漂亮。没有夕阳，也没有缀着金光的冰晶。

    说不清，那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冬天。

    祁安一直喜欢冬天，却没有看到下一年的冬天。

    那天是大雪，雪很大，从早上一直下到傍晚。落在地上，并不洁白，只是显得很肮脏。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今天没下雪。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往外望，斜阳映得北京城里一片金光灿灿，很漂亮。

    席煜看着金光爬上远处宫殿的檐角，又望着远处浓重的暮色染遍了整个苍穹。半晌，看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却突然想起一首歌。

    他记不清名字了，只记得调子。

    那是祁安教他唱的，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洒满了金光的窗前。祁安望着围墙外的树林，忽然露出了一个笑。

    “我教你一首歌吧”他说，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

    那时候的席煜一直都不明白，在这个地方，祁安是怎么笑起来的。

    “嗯。”席煜看着他，片刻，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虽然他不明白，但他喜欢这样的笑，还有这样的光，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祁安的眼睛望向了远方，那里有白色的云，还有金色的太阳。

    “Des yeux qui font baisser les miens”

    他的轻吻仍留在我的眼梢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一抹笑意掠过他的唇角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轻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

    低声对我细语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的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席煜的声音与他的声音重合，恍惚间，他在记忆里，看见祁安转过头来。

    金光洒在他的发丝上，他在笑，声音如此悠扬。

    他在怀念谁呢？16岁的席煜撑着下巴，看着他扬起的，闪着光的眼睛，倚在窗前想。

    你又在怀念谁呢？23岁的席煜望着玻璃窗里的人影，无声地在心里问道。

    “Des nuits d'amour à plus finir”

    这爱的夜晚永不会终结

    “Un grand bonheur qui prend sa place”

    漫溢的幸福驱走了长夜

    “Des ennuis des chagrins s’effacent”

    忧伤与烦恼全无踪影

    “Heureux heureux à en mourir”

    幸福，这幸福的感觉伴我至死……

    “你在想着谁呢？”席煜问他，颇为好奇地向他看去。

    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望向了远处的云层。

    “我在想，我远方的爱人…”

    那是他的玫瑰人生…席煜心想，稚嫩的面孔微微扬起，眼睛里也浮现出了笑意。

    那是他的玫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