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门被打开一道缝隙，纤长的身影出现在门缝中，像一截枯败的树木，身后是深浓如墨的夜色，隐隐能听到屋外传来的窸窣声和缥缈但渗人的尖笑，邱月沧仓惶对上一双深暗的眼眸。

    “咦？”女人疑惑地瞟了眼屋内的“不速之客”，不再伫立在门边，转身带拢房门并发出质问：

    “昭昭，这是你带回来的客人？”

    小孩低着头揉捏着手指，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等女人转向她时便蹒跚两三步撞进女人怀里，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坠下来。

    邱月沧有些晃神地看着女人抱起昭昭，声音细若蚊吟：“那个…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躲一下？”

    “躲？”闻言女人重新将视线放到邱月沧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倏而笑开：“你是说外面那些疯疯癫癫的乡亲？确实可怖，那你便在这过夜吧，天亮再走。”

    邱月沧连连点头道谢，犹豫了下还是问道：

    “那个，外面那些疯…乡亲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想女人对她的问题置若未闻，她疑心女人没听清，正待再重复一遍却被女人打断。

    “天亮之前，前就劳烦小姐帮我看顾一下昭昭吧，”女人笑得十分漫不经心指尖反复敲打着身侧，“鄙舍简陋，想来小姐当下应该也没心思睡觉，就不准备床铺了。”

    邱月沧应了声好，便目送女人走向院子中，低头看见昭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便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机收回，在昭昭疑惑的目光中，蹲下来摸了摸昭昭的头，温声哄道：

    “昭昭乖，手机看多了伤眼睛，姐姐带你玩别的好不好？”

    “玩什么？”昭昭的声音含着急切和期待。

    邱月沧眨眨眼，手指尖突然浮现出一只闪着荧光的七星瓢虫。

    “哇，”荧光映在昭昭亮晶晶的眼底，昭昭忍不住伸手去抓，七星瓢虫却如一团沙湮灭在空中。

    “姐姐，你是神仙吗？”

    “嗯？”邱月沧正在神游外太空，却被昭昭抓着手指头晃回思绪：

    “姐姐姐姐，再变一次！”

    于是邱月沧手指翻飞，一团晶莹剔透的莲花出现在她掌心。

    邱月沧在小孩雀跃的声音中静静注视着那团莲花，心念一动，一股暖意通畅四肢百骸。

    女人端来两碗汤，一碗给昭昭，一碗给邱月沧，邱月沧看着碗里清澈的汤面上漂浮着的两片菜叶子，想到昭昭身上打了补丁的灰布衣服，面色如常地端起汤喝着。

    惊魂未定的夜里，一碗暖洋洋的热汤下肚，焦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昭昭呼哧呼哧地喝完汤，眨巴着眼盯着邱月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邱月沧疑惑地看着昭昭。

    昭昭瞄了一眼心情颇好正哼着歌照镜子梳妆的女人，转回头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我想玩消消乐。”

    邱月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掏出手机打开游戏递给小孩：“只许玩五分钟哦，给我省点电。”

    昭昭不语，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玩手机。

    邱月沧无奈地捋了捋头发，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多，可是她虽疲倦却毫无睡意，想了想，她决定继续套话：

    “昭昭啊，今年上几年级啦？”

    昭昭将小嘴抿成一条直线，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并不准备回答邱月沧的问题。

    “不理人的小朋友，姐姐要没收你的手机喽——”

    “别。”昭昭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姐姐，我没有几年级。”

    原来还没上小学啊，邱月沧了然，接着又问：“昭昭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因为外面那些叔叔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嗯，跑来跑去吗？”

    昭昭闻言迟疑了一下，怯怯地瞥了眼依旧在梳妆的女人，才小声嘟囔道：“因为他还没回家。”

    邱月沧顺着昭昭的视线看向女人，女人恍若未觉，依旧哼着歌，将自己的头发编成辫子再盘起。

    确实，大人回家太晚，小孩子一个人也会害怕的吧，尤其是外面那副诡异的情况，虽然昭昭没有解答后面那个问题，但她已然明白自己或许正处在一个不正常的地界，毕竟她在天垂镇的时候唯物主义信仰便已彻底崩塌，现在她需要认识一个全新的见鬼的世界。

    要是…要是明离在这就好了。邱月沧这么想着，脑海中却闪过井口逆着光的笑脸。

    “砰！”巨大的敲击声吓了神游的邱月沧一跳，门外传来粗犷而瓮声瓮气的声音：“开门，老子回来了。”

    昭昭跃起来噔噔跑去拉住要去开门的女人，小小的眉毛撇成了八字，神色哀求地摇晃着女人的手。

    女人垂眸扫了昭昭一眼，旋即抽开手，哼着歌扭着曼妙的身姿打开了门。

    一个巴掌瞬间落在女人脸上，男人的右手还在空中微微颤抖着，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被打倒在地上的女人：

    “他奈奈的，老子叫你开门，磨蹭这么久才过来，找打！”

    昭昭哭唧唧地跑过去护在女人身边，男人啐一声，还想骂，眼神却瞟到了杵在屋中的邱月沧，登时脸色一变，换作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

    “哟，家里来客人了呀，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让客人见笑了。”男人带上门，一边向邱月沧赔笑一边蹲下身扶起女人，懊恼地摩挲着女人红肿的脸颊，悔恨道：“文秀你也不早点跟我说一声，叫我白白冤枉了你，唉!都怪我这酒性子，实在唐突了客人。”

    女人低低说了声没事，随后抱起昭昭，轻轻拭去昭昭脸上的泪珠。

    邱月沧早在听见男人声音的瞬间便已头皮发麻全身僵硬，此刻她看着不远处气氛低迷磁场诡异的一家三口，声音遥远地像是来自外太空：

    “那个，我想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一家了，谢谢你们今晚的招待，我姐姐在等我回家我先走了。”

    男人闻言脸颊抖动两下，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身旁的文秀，文秀上前两步，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担忧：

    "不妨事的，还是过了今晚再走吧，外面实在是不安全，四点以后你又碰上那些疯疯癫癫的家伙怎么办？"

    男人连忙附和：“是啊，留下来吧，我一会儿带着文秀回我屋里去，不会打搅到你的。”

    邱月沧敏锐地捕捉到了四点这个关键词，她想这个古怪的镇子应该每到一个特殊的时间就会出现那些具有攻击性的怪物，而且……她看向站在女人身后一脸忠厚老实的男人，细密的冷汗从额上渗出，她突然想到两点一过外面的男人们便变成了怪物，那么眼前这个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男人呢？四点一到，他是会像外面的肉摊老板一样狞笑着将刀尖对准她，还是像屋里的女人和小孩一般依旧是面目可亲的正常人？

    术力缓缓流淌聚集到眼前，面前的三人不出意料地被黑雾缠裹着，邱月沧的心骤然沉了沉，眼前的术力即刻溃散，昭昭靠在文秀的臂弯里吮着指尖，但此刻邱月沧看她已全然是另一种感觉。

    邱月沧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间屋子，狭窄逼仄，唯一的大门被男人的身躯遮挡住，她没记错的话已被牢牢反锁，如果男人真的变成怪物，留给她逃跑的余地将十分匮缺。

    思及此，邱月沧已然有数，她脸上摆出标准有礼的笑容，警惕地保持着与三人的距离并腾挪到门口。

    “谢谢你们的好意啦，不过我还是想早点回家，我姐姐之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应该正着急呢。”

    邱月沧咔哒拧开门锁，朝屋内三人挥挥手：

    “拜拜，改天我带见面礼再来做客。”等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应该就不会再见了吧。

    她转过身，外面的镇子此刻又是一副繁荣热闹的景象，街上每个人都看起来无比正常，一如她刚开始见到的模样。

    如果她不曾见过两点以后的世界的话。

    她打开手机给邱浮曳打去电话，电话那头显示无人接听，她又试探性地拨打了妖妖灵，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你好，我想报警，落霞古镇这边有人持刀砍我…喂？嗯对，是报警，落霞古镇这边有人持刀砍我，啊？我说有人持刀砍我。”

    在反复申明后，电话那头依旧在询问：“女士？您遇到什么事情？女士？怎么不说话，您是在恶作剧吗？请不要浪费警力。”

    “不好意思，没事了谢谢。”邱月沧颓丧地挂断电话，手指滑到通讯软件，手指在与於渡的对话框上反复摩挲了两下，最终还是摁灭屏幕朝着夜色中走去。

    乍一抬脚，邱月沧便感到了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她踉跄几步，堪堪扶住一旁的墙面，她揉了揉眉心，脑袋却开始像灌了柔软的棉花一样昏沉起来，四肢也变得绵软无力，不听使唤。

    身后射出一道暖黄色的灯光，邱月沧斜眼看着男人女人从敞开的门内走来，小孩紧紧咬着下唇，愣愣地站在屋内，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仓惶移开，这一刻邱月沧感觉自己的心如坠寒窟。

    她想到了那碗飘着两片菜叶的热汤，想到了当时小孩的欲言又止。

    太迟钝了。

    她闭上眼，沉沉地倒在了地上。